定年七月,時序為秋,冬官長瀾冬回府,某撞見石卿欲謀不軌于長上,出聲遏止,果遭報復,想來石卿不僅心如冰霜,月復亦甚黑,可畏可畏……
——麟德十二年霜月,冬官府某氏記
麟德十二年,冬官長瀾冬在春選時,選進了一名已待選六年的「老進士」。說老,其實也不老,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只是待選這麼多年還未有正式官職的人,也實在稱不上是「少進士」了。
此人名叫薛如臨。他剛入冬官,因感念冬官長提拔,是以對冬官府內主要政務皆由工部卿處理的情況心生不平。然而此人有口吃之癥,一緊張便口不成句,遇上講究效率的石工部,自是大小麻煩不斷,冬官府上下皆言他「如臨深淵」,意指薛府士經常不小心惹惱石工部,來年官員考績極有可能被打為丙等,屆時就又得重回天官府繼續待選的苦日子了。
原在秋官府任職,後來因石履霜力邀之故,轉入冬官府的上大夫周頡便大膽預言,薛如臨必定無法在冬官府內待滿三年。
此言一出,各種風聞耳語傳言使得冬官府近年來已取代春官府,成為新科進士眼中的無間之地,新進官員無不避之唯恐不及,紛紛大嘆仕途難為。
在此同時,一篇未署名作者的官場筆記開始在官員間傳抄,甚至流傳到市井里;有坊間不肖書樓見此筆記甚為可讀,著意搜集斷簡殘篇,因內容多記冬官府工部卿石履霜瑣事,故將之命名為《履霜記》,掛名「鳴不平者某氏」著,盜印數百冊,一日內被搶畢,續印之,又銷售一空……
麟德十二年,某因七月所見開事,故此特意留心石卿舉止,以待日後有機會揭發此人異心,保我冬官長。十月某日,某以能速記,石卿命某隨行地官府議事,事畢,天色已黑,定下值時分,石卿命某先行離去。
某見其行事隱密,不覺施從石卿之所見,見石卿轉入紀氏布坊,買衣數件,皆是女子衫裙!
石卿年三十,無妻無妹,家無女眷,買女裝何用?某因憶及囊昔,有一日在其官署中不慎撞落案上一包裹,恰巧石卿不在廳暑,某急將散落物拾起,無非胭脂,水粉,耳珥,花簪一類小物,當時不覺有異,如今方省得,此人或有女裝之癖,燕居嗜好乃倒陽為陰乎?
——麟德十二年冬,冬官府某氏存疑記之
麟德十二年歲末,君王麒麟年將十八,六部首長均得出席君王的成年儀,人在青州的冬官長瀾冬匆匆趕回,然而天雪路封,稍微耽誤了幾日,回到冬官府時已是晦日,次日凌晨便要舉行新年元旦大典暨君王的成年儀,冬官府副長石履霜一見滿面風雪的冬官長終于回府,劈頭就是一頓好罵。
冬官長瀾冬嘖嘖舌,才要開口求饒,便被石工部拉進廳署隔屏小室內。眾人看不到小室里發生了什麼,雖然有點擔心冬官府里會發生謀害長上的慘劇,礙于工部卿治吏嚴峻,又不敢出聲詢問。
唯獨府士薛如臨見兩人久久不出,擔心冬官長遭遇不測,情急生智喊道︰「石工部,你再不放小雪頭兒出來,我就要將你最不欲人知的秘密公諸于世!」難得,竟未口吃。
未久,果見石履霜偕同冉小雪並肩走出。
已換穿正式大典中的玄色翟衣、芳唇紅潤的冉小雪亮著眸子問︰「如臨,你剛剛說什麼……誰的秘密?」是履霜的麼?想听想听好想听啊!
一般人在石履霜嚴厲的目光底下很難不腿軟,薛如臨自也不例外。然而仗著一股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氣,他正欲大聲說出石履霜有女裝癖好,不料眼小大瞥見……
「咦?」冬官長耳垂上的耳珥……不正是幾個月前他在石履霜桌上不小心瞧見的那副耳飾麼?怎麼……怎麼會在小雪頭兒耳垂上晃啊晃的?
難道那並非石履霜自用,而是買來給小雪頭兒……賄賂她的?
小雪頭兒,你千萬別上當了!這是石工部的陰謀!他一定是想借送禮來制造你收受賄賂的證據啊!
發覺薛如臨一直瞪著她的耳珥,冉小雪微微一笑。
「好看麼,這耳飾?」薛如臨直覺地點點頭,那耳珥以金銀打造,嵌了紅黑兩色的琉璃珠子,極襯她服色。朝中不少女性官員因為忙于公務,鮮少打扮自己,頭兒她……此刻穿著出席大典的正式翟衣,頭上戴冠,卻不掩女性氣質,忍不住便教人看傻了,連話也忘了答,只能頻頻點頭。
同是一身玄服,石履霜官二品,中單著緋,而官居一品的冉小雪中單配紫。兩人站立一塊儼如璧人,竟意外相稱。
將一切看在眼底,石履霜不悅地眯起眼。
「薛府士,你這樣痴看著冬官長,不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麼?尤其近日坊間樂以冬官府作文章,你言行舉止倘若有失禮之處,只怕下一個箭靶就會輪到你。」
薛如臨警醒過來,連忙收斂心神道︰「副、副長放心。」特意強調他副長的身份,提醒石履霜別妄想竄位。「如、如臨自當謹、謹言慎行。」
「你有自知是最好。」石履霜刻意道︰「要是教我知道是誰造謠謗我,我必教他……」沒說出下文,是故意保留想像空間。他冷笑一聲。
「還有,剛剛你說了什麼?本官最不欲人知的秘密?」不就是他痴戀著他的冬官長麼?薛如臨若然膽敢說出這事……
薛如臨自是不會在石履霜面前承認自己就是撰寫《履霜記》的某氏。
說來這也是誤打誤撞︰他無意間寫來自娛兼抒憤的一部分手稿,不知何故竟然外流出去,甚至被坊間不肖書樓盜印販售,他卻不能跳出來承認手稿出自他手,以免遭到石履霜報復……然,雖然拿不到一毛潤筆之資,卻意外讓他揭發石履霜丑行惡聞的《履霜記》有了一份使命感,從而繼續寫下去,也不在乎他手稿到底是怎麼外流出去的了。
他看著他家冬官長戴著的耳珥,心想先前寫的那一篇懷疑石履霜有扮裝癖的手記可能得修改一下。他真沒想到石履霜如此陰險,竟然想賄賂上司。
他家大人真是無敵善良到令人忍不住替她憂心忡忡啊。
「怎不說話了?剛才不還挺辯才無礙?」
石履霜當然知道是誰用文字在毀謗他,然而對付這種小角色,用不著他出手就會自取滅亡了。他冷眼瞅著薛如臨,發現他並沒有因此而低頭,不禁冷然一笑。
薛如臨咬牙道︰「下、下官方、方才是胡、胡說的,還、還請大人別、別放心上。」形勢比人強啊!好在小雪大人平安逃出虎口了,他決定將不利于石履霜的證據留待下回再用,「最好真是如此。」抬起頭,看著躲在一旁不敢吭聲、在歲末還留守冬官府的眾官員,石履霜以著平靜的語氣道︰「今日是守歲日,若不是負責當值的人,就各自回家過年吧。」
一旁的冉小雪也拱手道︰「今年也辛苦各位了,我與石工部要入宮慶賀陛下成年,咱們來年再會!」
大伙兒唯唯應聲,薛如臨就是不甘願,也只能看著冉小雪與石履霜一同坐上馬車,不久後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在京城,他是個外地人,哪有家可回?
看來今年又是留守冬官府過年的命了。
話說回來,那石履霜不也是孤家寡人?何以在這種家家戶戶慶團圓的日子里,他眉宇間竟沒半點落寞?總不會有人可相陪吧?在官場上,石履霜可是以孤傲聞名的……還是說,做大官的人,比較不在乎在這種日子里形單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