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察著麒麟的一舉一動,乃至臉上細微的表情反應後,太保回答︰「麒麟,如果你擔心還沒得到就失去的話,那麼,可不要害怕,順著自己的意志去追尋就是了,因為唯有這樣才不會迷失哦。你懂嗎?無論結果怎樣,絕對不能中途就放棄哦。」
啊,保保果真知道我在說什麼。麒麟欣慰地想。
那種為某個人患得患失的心情,令她的心實實在在的糾痛著;只因為一直有種他就快要離開她的感覺,沒有辦法想像失去的情景,願意不計代價將他留在身邊……這種心情,逼得她有好幾次就快要忍不住……
走近身來,懷抱住麒麟,太保在她耳邊輕聲安慰︰「不要煩惱啊,麒麟。」
麒麟就像是即將出巢的幼鳥,既想振翅飛翔,又害怕自己生命中即將發生的巨大改變。太保既驕傲又不無同情地看著少女道︰「你知道嗎?麒麟,我想任何人都無法否認……他真的把你教得太好了……無論今後麒麟做出怎樣的選擇,只要麒麟不後悔,我都不會支持到底。因為在我心底,只有麒麟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保保說這樣的話,要是太師或太傅知道了,會挨罵哦。」
太保輕笑出聲。「管他們怎麼想。他們是男人,而我是個女人,意見不合是理所當然的,我不會為這點小事道歉。」
「真希望我也可以像保保一樣,能毫無顧忌地說這種話。」
「會有機會的。總有一天,麒麟也會變成一個很棒女性,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的到來。」轉過身看向身邊的人兒,太保笑著捏了捏麒麟的臉頰,又說︰「到時候,麒麟也會是一個很棒的君王吧。在帝王與女性的身份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听起來有點困難,可因為是麒麟,我想是沒問題的。」
「……保保,你想,太傅會看穿我心里頭在想些什麼嗎?」如果保保能看穿她的心事,那麼或許婁歡也可以。麒麟突然有些緊張地想。
「以前也許可以,可是現在的麒麟,不,我不認為太傅能了解麒麟的心思。」太保沉吟。「婁歡的確是個聰明人,但現在,我敢說他肯定正頭痛著,不知道該那麒麟怎麼辦才好呢。」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想嘲笑那人一番。他懂得治國,卻全然不了解女性最隱微的心思。
麒麟總算放松的笑出聲。也是,婁歡確實純情。打從兩年前窺見他這個小秘密以來,麒麟才開始覺得自己也許有辦法與婁歡勢均力敵。
當朝深受臣民愛戴的婁相畢竟不是全然刀槍不入,在某些方面,麒麟敢說,或許自己還小勝他一籌,起碼她讀過不少艷情書刊咧。
多少增強了一點信心,麒麟暫且放下憂慮,挑起眉問道︰「保保,《分桃記》看完後可以還給我嗎?」
太保露出困惑的眼神。「什麼《分桃記》?」听起來很像專講男色的艷書呢。太師說得沒錯,這類書中有些描寫確實荒誕不經了些,可是娛樂價值十足。原來麒麟還藏匿了這類書籍,改天她可得再研究研究。
不是保保?!麒麟訝異地領悟。可如果那些艷書不是保保拿走的,又會是誰特地把她珍藏的艷書換成才子佳人小說,想要來個潛移默化?
不可能是「純情」的太傅。那……難不成是一向冷淡又道貌岸然的太師?
嗯,說到行事詭異深沉,朝中唯一能與太傅媲美的,恐怕非邵太師莫屬。
盡避自小與三宮親近,但麒麟至今仍不敢妄言她能了解三公們的心思。她知道他們三人是同一年及第的進士,年齡大約相仿,其余就不非常清楚了。
不是沒想過保保或太師可能知道太傅臉上面具的來歷,但麒麟不敢問。
畢竟,若非有這三個人運籌帷幄,當年她哪里有辦法順利登基,安然活到今天。說她膽小也罷,若能不改變現狀,她願意裝聾作啞,愚昧一生。
第7章
她可能做不到,面具下的雙眼打量著眼前情勢。
猶記得,先帝駕崩的那一夜,這孩子全身顫抖有如風中的蒲葉。
擅長騎射,喜好守獵活動的帝王竟然因為在追趕獵物時,遭到獵物反噬而意外墜馬身故,使得許多事情在一夕之間起了重大的改變,令人措人不及。
在深夜喚起她,告訴她先帝的噩耗,以為她會像個普通六歲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但她卻僅是茫然地由著宮人們擺布,直到摔倒在地,才耍賴著,不肯起來面對現實;不得已,承諾了她,他將永不離開。
那時他想,假使他撇下她離去,以她尚存的天真,她一定會活不下去,但假如他留下來陪伴她,那麼,他將擁有呼風喚雨的權力。作為一名帝師,六歲的麒麟可塑性高,必然會對他言听計從。考量到現實利益,他勢必得留在她的身邊。然而,無論如何教導,麒麟似乎永遠都達不到他心中不是想帝王的標準。她像是特意有所保留,不願意將自己全盤交出。這幾年,他們一直在測試彼此的底線,仿佛在看兩人之間,誰會先對誰投降。
她怕高,他就一定要她獨自登上高台上的玉座。
她不喜歡習武,他就一定要她鍛煉好各類武藝。
她討厭批奏章,喜歡讀閑書,他就一定要她先處理好奏章才準許她做別的事。
以為她很快就會支撐不住,宣告放棄,讓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棄她。
但麒麟總是令他一再感到詫異。她獨自登上玉座,武藝日漸長進,處理起政務來,也逐漸展現出自己的決斷力。
麒麟不是他心目中那種理想的君主,她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然而這枚棋子依然走出了自己的棋路,將局勢帶往另一個新局——一個不再能由他輕易掌控的新局。但她仍然有弱點。
她射藝極差。射師告訴他,麒麟總是射不中鵠的。背後原因他很清楚。是因為先帝死于守獵場的緣故。
麒麟會不想接近守獵場雖是情有可原,但她既是帝王,只怕會動搖軍心。
餅去她年紀太輕,怕在秋獵中遭遇危險,往往都是由他和太師,太保協助她進行首射的儀式,但她逐漸長大了,倘若再由他或太師代勞,是會被人笑話的吧。
頭一次,他決定她必須在秋獵中,自己負起首射的責任。
首身必須由帝王帶頭射下第一只獵物,而後才將獵場交給將士們競逐。
獵鷹、獵犬已經經由專人準備好,眼前,麒麟要做的,不過是射出一支準確的箭矢。夏官長已經挑選好獵物,是一只溫馴的麋鹿。
獵犬放出後,很快地便將麋鹿圍住,使它無法逃走。
坐在馬背上的麒麟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捉著一弓一箭。
偶爾,她回過頭來看他,以眼神求救,他都不理會,也不準太保同情她。
當一個帝王,只有仁慈是不夠的,必要時,也得學會殘忍。
他是這麼教她的。就算她心底有多麼害怕這種場合,就算她心中有多麼不樂意用箭傷害獵場中的飛禽走獸,秋獵的儀式還是得進行下去。
射吧,麒麟,射出你手中的羽箭。要快,更要準確,那頭鹿才不會痛苦太久。
那是一頭幼鹿,與母鹿失去了聯系,在林野中徘徊,此時因為被獵犬圍捕而驚慌地在林中逃竄。就在麒麟猶猶豫不決、遲遲無法動手之際,野鹿突然發現一個缺口,並往缺口處飛快點奔逃而去。
「陛下快追!別讓它逃了!」身邊眾人不約而同地大喝道。
麒麟被眾人催促著策馬追擊,帝師們緊緊跟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