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囚室,太保關在正中央,左手邊是太師,右手邊是太傅。
為了處理政務,群臣們將較為急迫的奏章送到地牢給宰相裁示。婁歡的囚室里雖然設有燭火,但仍然十分昏暗,真不知他是怎麼有辦法處理那些公文的。
听見太保的質疑,婁歡放下手邊文書,沉吟道︰「身為一名帝王,不管年歲大小,所要承擔的責任是一樣的,陛下沒有別的選擇。」
「但是,沒有人天生就知道怎麼當一名帝王呀。」太保低聲道。「更何況,太傅,你可知道……麒麟她不只是一個帝王而已?」除了擁有天命之外,麒麟更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女孩呀,只要她當好一個帝王,會否太殘酷?
麒麟前不久天癸初至,上天賦予她帝王的使命,可也令她生而為一名女子。若非早與麒麟約定好,不告訴婁歡這件事,太保實在很想大聲對婁歡說︰麒麟已經不再是個孩子了!
少女身分的麒麟,心思可比幼年時候的麒麟來得更加曲折,弄不好的話,可是會鑄成大錯的。
太保沒有等到婁歡即時的回應,左側卻傳來太師有點突兀的詢問︰
「太保,你身體不適嗎?」
太保詫異地瞅了隔壁夯牆一眼。怪了,明明隔著一面密實的牆壁,太師能穿過牆壁看到她這一邊嗎?
「你不要太過憂慮。」太師說︰「太傅做事情自有他的考量,你這幾日只要跟平時一樣,吃飽睡、睡飽吃就好,莫要病了。」
「太師,你這是在諷刺我,還是在關心我?」好像她平日都無所事事似的。
「都有。」太師回答。
「……我們三個,還滿久沒有這樣閑聊了呢。」太保有感而發。雖然此時此刻只听得到聲音,看不到對方。
婁歡的回應是輕聲一笑。「兩位,是婁歡太自私了,還請見諒。」
他承認他的確有點著急。麒麟再過兩年就將成年。成年的帝王,特別是一個女帝,倘若不能獨當一面,那麼她勢必會為這個國家所離棄。那是他不想見到的事。
只是截至目前為止,麒麟的表現,令人嘆息。
要求她短時間內有所成長,是否真的過于急切?然而時間已經不夠了啊……
☆☆☆
回到宮中的麒麟左思右想,想著如何營救身陷囹圄的太保。
想了半天,就只想到——好諷刺!身為皇朝之君,她卻連想要特赦某人的權力都沒有。當個帝王當得這麼窩囊,真悶!
「玉印。」她揚聲喚道。不管、不管了,她就不相信婁歡真敢抗旨!
「玉印在此。」玉印一如往昔,悄然出現在帝王身側,仍是一身圭帶玉色袍,手捧國璽,身形翩然若仙,額間一抹紅色朱砂襯托他精致的臉龐雍容清麗。
「你今天藏在朕的右側嗎?」剛剛好像瞥見玉印從右後方的角度出現?
玉印微微一笑,搖頭。「玉印今天一直隨侍在陛下的左手邊。」
「又猜錯了。」麒麟有點納悶地道︰「可以告訴朕,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嗎?玉印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呢。」
「當然可以。不過,陛下確定想要知道?」
「……呃,還是算了。」倘若知道了秘密,以後哪里還有猜謎的樂趣,不如繼續保持神秘吧。「玉印,等我有一天老了,要退位了,在我死前,你再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好嗎?」沒發覺自己開始自稱為「我」,又忘了君臣的分野。
玉印微微一笑。「好的,陛下。不過那應該要等上很久很久喔。倘若到時候玉印已經不再是陛下掌璽官的話,玉印會讓下一任的掌璽官把秘密告訴陛下的。」
玉印的話,讓麒麟想起,掌璽官職位是世襲的。掌璽官歷代以來一律是童男子或童女子,因此多數的掌璽官會一生不婚,直到死去,才由玉氏族人中重新選出繼任的新人。一位掌璽官假如活得夠久長,也許會侍奉好幾位短壽的帝王;倘若相反,帝王活得比較久,那麼就可能會擁有兩位以上的掌璽官。
玉印年紀比她稍長,卻與她幾乎在同一時間里,分別繼承了掌璽的工作及這位國家的王位;但玉印掌璽,比她的登基稍早了一些時候,他曾經擔任過先皇的掌璽官一小段時日。
麒麟不確定自己能活多久,也許很短暫,因為她始終相信著一件事︰幼王即位,是很難活得長命的。
她已登基十年,至今在臣民眼中仍是個無能的君王,難保不會有一天又有某個強大的諸侯看她不順眼,想廢了她取而代之呢。
盡避如此,麒麟仍然很高興自己的掌璽官是眼前這位青年。
「玉印,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事。
「陛下但問無妨,玉印知無不言。」青年恭敬地回應。
「我听說,掌璽玉氏只為擁有天命的天子掌璽,你成為掌璽官在我登基之前,那時候你年方十二,你如何能肯定我是擁有天命的帝王,為我掌璽至今?」
玉印為她掌璽十年,知道麒麟一直懷疑自己之所以能得到上天的「承認」,是因為太傅從中使力的緣故,她不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
然而玉印卻深信不疑,是以他答復道︰「陛下不必多慮,掌璽官只能為天子掌璽,這是玉氏族人的天命所在。」
「所謂的‘天命’,看不見、听不到,只是祭祀昊天上帝時,經由巫祝口傳而無人能解的語言,誰知道是真是假?」此言若是一般人說出,必定是大不敬的,但麒麟是帝王,她只是質疑自己。
玉印笑答︰「陛下不必懷疑。因為倘若陛下不是真命天子,玉印卻讓陛下用印,那麼玉印是活不長的。但如陛下所見,玉印仍然十分安好,全托陛下齊天鴻福。」
聞言,麒麟瞪大雙眼。「開玩笑的吧?」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玉印笑而不答,表示已經說盡懊說的話。
麒麟放棄追問,取筆來,打算自己下詔,因此不口述旨意。
動手擬詔時,她想︰真諷刺,下旨給婁歡,卻還要擔心這道聖旨會被人丟回來,甚至糾正錯字?
史上有哪個皇帝當得像她這樣,把大臣的想法這麼地放在心上?
擬完聖旨後,麒麟正要喚玉印,讓她將國璽蓋在金綢聖旨上。
玉印手捧國璽,卻低訝一聲。
麒麟注意到了。「怎麼了嗎?」
「……」玉印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看著麒麟,似是有話想說;但身為掌璽官,只負責為帝王保管傳世玉璽,不該左右帝王的意志,他不應該多說什麼的。
「玉印?你有話想告訴我?」
猶豫了半晌,玉印才勉強道︰「陛下要下旨給太傅?」太傅自罪入獄三十日的事,京內已無人不知。
「正是。我非要他出來不可。」聖旨一出,若不接旨奉行,便是抗命,而觸犯聖顏是可以處以極刑的。
「……倘若太傅不接旨呢?」侍奉麒麟多年,玉印很清楚宰相與帝王之間的角力。
「那麼朕就——」就怎麼樣?砍了他的頭?
麒麟頓時梗住,說不出後續的話。
是了。以婁歡的個性,他怎麼可能因為怕被砍頭而接下這道聖旨!他已經擺明了不接受毫無理由的特赦,倘若她硬要下旨給婁歡,豈不等于把他送上斷頭台?
君無戲言啊。這句話,也是婁歡教給她的。
她手中握有大權,掌握全國百姓千千萬萬人的生死,卻無法隨心使用。
原來,再大的權力也是有局限的,不是一切都由她說了算……
婁歡可是在賭她不會濫用權力?他憑什麼敢下這種賭注?憑她需要他,所以不會殺了他嗎?國璽一旦蓋印在擬好的聖旨上,可是連她都收不回來的。她真能毫不猶豫地砍了婁歡的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