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父皇在明知道她是女兒的情況下,仍然對她做儲君,可麒麟一直都相信,只要有一天,母後,或者是父皇的哪個妃子生下了皇子,她就可以卸下太子的職責,專心做一名好吃懶做、整天玩耍的皇女了。
皇朝自立國以來,延續過去祖先的傳統,是男女平權的一個國家。朝中女官不在少數,在所有官員中,雖然不到一半,但也有四成之多。
照理來講,她是長女,在皇子未出生前,暫立為儲君,是可以被接受的,過去也有類似的例子,通常等長子出世後,就會改立嫡長子為太子。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代東宮而已。但父皇英年早逝,沒來得及留下其他的子嗣。父皇駕崩,麒麟來不及哀慟,就已經被迫接下一個國家的重擔。
皇朝歷代以來尚無女主,她將是第一位女帝。而這,還是逼不得已的。
她不認為自己是真正領有天命的天子。
然而,在少傅與眾臣的催促下,她不得不站上郊廟前那祭祀上天的圜形祭壇。
雨下得很大,還有雷電轟隆作響。好個適合登基的「吉日」呀!
據說婁少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不知他可有算到這「吉日」會雷雨交作?
全身被雨水淋濕,象征天地的正色冕服貼在身上,腰間系著少傅所贈的劍,六歲的麒麟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恐懼,她雙腳劇烈地顫抖。
一道雷電打在她腳邊的石板上,激出短暫的火花,驚得她差點跳起。
沒有那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有人比她動作得更快。
「這小女圭女圭怎麼能當一國之君!老夫比她更有資格統治皇朝的百姓。」
那便是麒麟一直在等待的。她知道會有人不認同她,想要取而代之,然後她便可以順勢交出權力,把國君的位置讓出來。
跳出來的人是她的表舅父東驤侯,他身上也流有皇朝開國帝後的同脈血統,是除了她以外,血緣最接近皇室的人之一。
餅去東驤侯與她母系親族向來交好,母後更視東驤侯為國舅,關系一向深厚。
然而當麒麟視線梭巡著現場,終于對上母後的眼神時,她有點心涼地看著母後無能為力的表情。是了,母後也抵擋不住龐大的母系親屬那邊的壓力吧。
麒麟站在祭壇上,遲疑著是否該趁這機會把權力交出去,好讓大家都別為難。
滂沱雨勢中,一道清冷的聲音打進麒麟慌亂的心底——
「侯爺若對君王不滿,也要先得到上天允許;但侯爺果真能獲得天命嗎?」
循著那聲音,麒麟找到站在圜丘正下方的少傅,仿佛能看見婁歡面具下的黑眸。她歉然想著︰抱歉,少傅,我不可能是真正領受天命的天子。這場鬧劇終于可以結束了。
但婁歡與少師少保一同站在群臣之前,維護著她繼承正統的權力。
麒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後來「那樣子」的。
總之,她跟東驤侯一同站上了圜丘,儀式所需,一同高高橫舉起手中佩劍,在大史與巫祝的祈禱下,領受上天的旨意。
此時正好一道雷電劈下,竟然劈中了東驤侯。
站在一旁的麒麟嚇得整個驚呆住。
原本在私底下擁護東驤侯的諸侯們也錯愕不已,待他們反應過來時,已有數人沉不住氣,持劍躍上祭壇,對年幼的國君拔出了劍。
但這一切的發展都掌握在某人手中,不必等待婁歡示意,夏官長已親率甲士將意圖叛亂的諸侯與臣子一網打盡,保護了君王。
從頭到尾,麒麟只能在接連不斷的驚訝中,看著眾臣高呼萬歲,她成了皇朝的首位女帝。
呆傻地瞪著手中寶劍,麒麟深深懷疑那道雷電為什麼不是劈在她身上?她明明,也舉起了劍……
☆☆☆
時序進入暮春,皇城的地牢里正因為關了幾名「貴人」而喧騰不已——
「保保,我帶了你愛吃的點心來——」麒麟話未說完,就被人冷言打斷。
「請陛下將饋贈收回。」此人正是堅持要自我降罪的婁歡。
麒麟刻意不看婁歡。她提著一籃熱騰騰的食物站在牢房外,典獄官站在她身邊,正要為她開門。「保保一定吃不慣牢里的粗食吧,瞧,我帶了你愛吃的東西來……太師跟太傅也有。」
「典獄官不許開門。」婁歡阻止。
「快開,朕要探視太保。」麒麟喝令。
「這……」對這三名「不請自來」的罪犯,再加上三番兩次頻來探視囚犯的帝王,典獄官著實頭痛不已。
「請陛下自重。」婁歡再度沉聲道︰「您帶餐食來地牢探視罪犯,只會壞了國家的律法,對太保沒有實質的幫助。臣听說這幾天陛下幾乎不參與朝議,儼然棄朝廷于不顧,請陛下自重。」語氣里,有著明顯的失望。
麒麟聞言,不禁氣悶地道︰「太傅!朕不過是帶了點熱食來……」你就可以扯這麼多。不參加朝議又怎樣!她本來就討厭早起啊要。現在婁歡不在,就更有理由不參加朝議了。她承認,她是有一點想氣他,誰叫他怎麼都講不听,堅持要把自己和太保、太師一起關進地牢里。
「請陛下趕緊離開。刑期結束,臣等自然會出去。」
「婁歡——」已經被氣到不顧有旁人在場,直呼直名了。
「陛下不離開地牢,等于加罪于臣;陛下多來探視一天,臣等就多服刑一天。」
「婁歡你——」一定要這麼固執嗎?麒麟生氣到講不出話來。
地牢潮濕骯髒,又不通風,雖然守獄官已經將三公們安置在最上等的囚室里。鑒于太保是女性,因此將三公分別囚在三間囚室當中,也盡可能以禮相待;但除此之外,三公並不曾得到比一般罪犯更好的待遇。
牢房里很冷,怕太保著涼,麒麟先是帶了毛毯過來,卻被婁歡阻止。之後麒麟又送來潔淨的飲水和餐食,也被婁歡嚴詞拒絕。
日前,得知要入獄服刑時,太師甚至連一句抗辯的話都沒說,就自己到地牢外頭等著入監。從頭到尾,太保與太師不曾反對過婁歡一句,就那麼安然地坐在各自的囚室里,仿佛能夠隨遇而安,已臻于神人的境界。
已是第三日了,麒麟與婁歡次次交手,次次落敗。
麒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狠、這麼絕。原以為,只是關個幾天,做做樣子,婁歡自然會結束這場君臣間的意氣之爭。
然而麒麟再度被打敗。是了,她怎會再度犯了這天真的毛病,以為婁歡是個光說不練的家伙?他從來就不曾只做表面功夫,向來都是狠心到底的。
她究竟還在期待什麼?期待他會因為她的懇求而听她一言嗎?真傻呀!婁歡之所以堅持要三公下獄,真正的目的是在懲罰她呀。
听著太傅與麒麟的對話,太保嘆了口氣。「陛下,請您還是離開此地吧,現在這時候,朝臣們想必非常需要陛下。陛下應該打起精神,好好處理國政才是呀。」
「保保,你還好嗎?」麒麟只關心這一點。
「我沒事,麒麟乖,你快走吧。」
麒麟再次氣悶地離開皇城這暗不見天日的地牢,為她竟然找不出可以特赦三公的好理由——她想出的每一個理由,都不能說服婁歡。
不,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讓保保盡快出牢才行,她的身體又不是很健朗,萬一受寒生了病怎麼辦?可惡的婁歡!他到底在堅持什麼!
☆☆☆
婁歡確實有他的堅持。
麒麟才離開沒多久,太保已經出聲。「太傅,麒麟還小,我擔心你太急切了。」婁歡急著要麒麟長大,承擔以她的年紀來說,顯然太過沉重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