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能大剌剌地說,早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己經不听勸告地原諒了他。因為他看起來,真的一點改變也沒有啊。
他以為她沒有看著他;他錯了,她只是沒有正大光明在看而已。
當然,他的外表跟以前比起來是改變了一些。
他看起來成熟多了,而他一直以來就很好看,二十八歲的他也不例外,甚至變得更加賞心悅目一些。
但外表向來不是她最重視的地方;她看一個人,往往只看眼楮。
因為眼楮里面住著一個人的靈魂。
她說他沒變,就是因為他的眼楮。
他的眼晴仍和當年他說要離開時,一樣的憂傷。
只是,當時覺得自己被丟下的她並不太願意承認,他或許有一個很好的理由必須出走。當年她不懂,現在雖然可以理解,但仍然不懂。
會在十年後看清這一點讓她很驚訝,畢竟她自以為了解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曾以為,她對他的認識可能遠比對自己的還要清楚。
或許確實如此,但也可能有些誤差。就像她以為自己是個超會記仇的人,但今日看來,她終究不是一個真的愛記仇的家伙。
那麼是否該原諒他了?
可惜,盡避她的心說要原諒,但她的自尊卻還不太允許。
總覺得氣一個人氣了那麼久,太輕易就表示原諒的話,可能會太戲劇化了些。而且可以想見的是,這種結果,夏日鎮居民也不會滿意的。
這就是住在小鎮的難為之處。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著,鎮上每一個人的生活起居都時時受限于他人的眼光。
只是長到二十七歲的她已經比較能夠柔軟地接受,不單是為自己而活,也為別人而活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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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女乃女乃雜貨店前,門庭若市。
闢梓言一回到這個住處,看到店門口又圍聚了一些人正在東家長、西家短,他立刻停住腳步,往另一條街道走。
回到鎮上近半個月,他已經習慣跑給一群想看熱鬧的叔叔阿姨追。
鎮上這幾年確實改變了一些,但大體的運作方式似乎還是跟以前一樣,仍然以流言在推動小地方居民生活的步調。
家家戶戶的廚房幾乎都有共通的晚餐話題。
曾經,他很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然而,當他真正離開小鎮,去追求夢想中的新天地時,卻又經常覺得只有一個人的餐桌太過冰冷。
人就是這麼復雜的動物嗎?或者只有他特別貪心?既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常常不滿足于手邊已然擁有的事物;而當擁有許多之後,又覺得欠缺的似乎只有更多,永遠都處在不滿足的情緒里,試圖捉住離自己最遙遠的東西,直到讓已經擁有的也失去。
好蠢。
這就是他。一個多麼愚蠢的人。
總是那麼自以為是,用自己主觀的想法來決定方向,因而總是犯錯。
轉個身,走進「美美茶飲」里,希望尋求些許寧靜。
他一推開店門,走進店里,美美就懶洋洋地道︰「女圭女圭不在我這里啦。」
「我知道。」但還是環顧了下屋內四周,彷佛仍然想要看到是否有人穿上了隱形斗篷。
他找不到她,已經有一段時間。
自她將他關進拘留室里、自他被保釋出來至今,將近兩個星期來,他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
那還來干嘛?美美有點小心眼地想。「本店有最低消費金額。」
他立刻將手伸進口袋里。
美美提醒︰「記住,不收信用卡。」
他第一次進來店里時,不小心掏出一張鑽石卡,嚇了她好大一跳。
當然,這條消息立刻就在最新一期的太陽報里公諸于世。
但這回他靦腆地從口袋里掏出兩個五十元硬幣,規規矩矩地放在櫃台上。
「招牌珍女乃一杯。」
當他發現小鎮現今還不時興現代的刷卡消費後,他身上就準備了大大小小的紙鈔和硬幣。看來十年的改變終究有限。
美美收走其中一個硬幣,另一個則退還給他,同時還找了三個十元硬幣。
「哪,拿回去,別說我坑你,雖然我確實很想那麼做。」
拜托誰來告訴她,他的鑽石卡是怎麼來的吧!有沒有可能那張閃閃亮亮的小卡片其實是「撿到的」?
與知心姐妹淘心心相印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拒絕去探查真相,只一意同仇敵愾地將他視為一個背叛者。再加上夏日鎮居民對真相不感興趣,大家比較喜歡真實性有限的流言和八卦,因此他人都回來快兩個禮拜了,竟然還沒有人知道官梓言十年在外,到底做了什麼、又經歷了什麼,以及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歸來。
「或許店里可以考慮裝一台刷卡機,很多外地人身上都只有帶幾張卡片。」他建議道。
「你是說,叫那些外地人刷卡買一杯珍珠女乃茶?」美美忍不住提高音量,又當他是笨蛋一樣地看著他。「別告訴我,你在外鄉住了十年,腦袋都壞掉了。還有,我葛美美也是讀過大學的,別以為——」
「我不是那個意思。」梓言連忙澄清。「我只是在建議——」
「謝謝你不實用的建議。」美美輕哼。「也不看看我們鎮上這幾年剩下多少人口。」本地消費人口已經十分有限,更別提振興觀光事業了。
夏日鎮並不是什麼風景名勝之地,只是一個純樸的小地方,外來的經濟效益十分有限;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里總有一天會消失或者被合並。
美美一句話就把梓言給打到牆壁上去黏著。
這是這半個月來,他最常有的感覺。
人們跟他談話時,或多或少都把他當成是外地人了,好像他完全不了解這座小鎮似的。他們對待他,既熟悉又陌生,幾乎和一個經常來小住的觀光客沒兩樣。
他很想大聲告訴他們︰他從小就住在這里,他是本地人!
然而望著他們不完全信任的臉龐,他知道那樣做對事情並沒有任何幫助。他確實與夏日鎮隔閡了十年之久。
「美美你這樣說有點過分。」在一旁听了他們對話好一會兒的小月忍不住開口︰「我想梓言他只是還有一點沒進入狀況而已啦,畢竟離開了十年那麼久的時間,要一下子了解鎮上的事,是有點勉強吧。」
小月的語調雖然不慍不火,卻暗藏玄機。梓言被說得無法反駁。
「小月你才過分吧。」美美插嘴道︰「梓言,你別理她,她本來就是毒舌派的——對了,這次你是回來觀光嗎?打算待多久再走?或者其實你根本是在外地混不下去,才決定回來乞求某人的同情?」其實美美的毒舌也不遑多讓。
面對這兩個國小同學兼女圭女圭姐妹淘的存心挖苦,梓言滿月復苦澀地竟一句話也答不出口。
「看來我今天不該來這里。」他站起身,拿起剛剛送到的珍珠女乃茶。「店里的招牌珍女乃真的煮得很好喝。打擾了,改天再聊。」
轉身離開。背影很落寞。
他前腳才走,美美就有些良心不安。「喂,小月,我們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
小月正在杜撰一則小鎮笑話。老編把她一個人當十個人用,連補版面的笑話都要自己辦。她正在頭疼,當然沒好氣。「總不能因為他看起來很可憐又夸贊你煮女乃茶的火候,你就輕松放過他吧。」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寫一篇『官梓言離鄉&返鄉之真相大揭穿』?」
「確切標題我還沒訂。」請不要自己下標題好嗎?那是專業記者的工作。
「誰管那些聳動的標題,反正內容才是重點。另一個重點是,你剛剛竟然沒有把握機會,乘機拷問自投羅網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