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有冰凍三尺。」他笑的咬牙切齒。
院外停車坪,傳來倪可袞的大吼。「利海粟,來把你的笨馬牽走。」
利海粟探頭往外一看,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的馬正在大嚼倪可袞那輛進口房車的天線。
吧得好。記嘉獎一支。
他大步跨上前院,趕在倪可袞謀殺了他新馴服的愛駒前,將馬牽走。臨走前還撂下一句。「你不會得逞的。」
倪可袞也不示弱。「不試看看,又怎麼知道呢。」他不示弱地朝他得意一笑。發動車子,開上通往倪家牧場的產業道路。
瞧他那副肉已到手的表情就讓人不放心。
利海粟又轉回旅館,提醒羅老太︰「羅姨,要記得喔,要賣旅館的話,先聯絡我。」再三交代後,才比較安心地離去。
待客人都離開了,羅老太才喃喃道︰「怪了,是誰說我要賣掉旅館了?」對這小地方,她可還有別的打算呢。
首先她要……
3夢與夢重疊在一塊,不知是真是假?
車子開進山區以後,路變得愈來愈窄了。
小女孩坐在後座的位置,兩只小小的手掌心按在半敞的車窗上,矮矮的個子讓她必須跪坐在椅墊上才能看到窗子外的景象。
他們開進山里頭了。
道路兩旁是不知名的路樹,枝椏由高而低地垂下,在車子前行時紛紛打在玻璃窗上,斷裂的樹枝彈進半敞的車窗里來,她連忙閉上眼楮,卻還是打痛了她的眼皮。
然而她還是不肯把車窗搖上去。她探出一只手,采了一朵掛在樹梢上的白色小花,放在裙擺上把玩著。
「爸爸,還要開多久?」她看向前頭開車的男人。她的父親。
「就快到了。」
五分鐘後,她又問︰「爸爸,我們到哪里了?」
「就快要到了。」她的父親說。
駕駛座旁的女人笑道︰「小舜知等不及了。」
她的父親笑了笑,又說了一句︰「快到了。」
小女孩沉默起來,視線又移向窗外的景致。
再過去的這段山路沿著山邊蜿蜒而建,路旁是山崖。稍一不慎,車子可能就會開進山谷底。
隨著車行愈往山內,她的心就愈是沉重。
「快到了」並不是她想听見的答案,事實上,她希望他們永遠也到達不了目的地。
小舜知並不像坐在前頭那兩個大人一樣,那麼樣地想去阿姨的旅館。
開慢一點、開慢一點吧……她在心里悄悄祈禱著。
希望路邊的樹倒下來擋住他們的去路。
希望山坡上的大石頭掉下來阻止他們往前行進。
希望熊啊、豹的——如果這山里有的話——從林子里沖出來,讓她的爸爸把車子倒退著開——
行進中的車子突然煞車停了下來。小舜知眼楮一亮。是有人听見她的祈禱了嗎?
「怎麼突然停下來了?」女人問。
她的父親指指前頭道︰「看,在那里。」
丙真有熊?
小舜知害怕地將頭擠到前座兩個大人之間,隨後遺憾地嘆了口氣。
是斑比。
「沒想到這片山里居然還有野鹿。」大人說。
斑比媽媽和斑比弟弟站在路旁睜著大眼看著停在它們眼前的龐然大物。
舜知爸爸笑了笑。「以前來時,還看過野生的狸呢。」
大人又笑了一陣。「現在怎麼辦?等它們自己走開嗎?」
「可惜現在沒有時間。」舜知爸爸按了兩下喇叭,讓那兩只野鹿驚了一下,連忙逃進路旁的灌木叢。
車子又繼續往前開。
而車後座的小女孩終于放棄了祈禱他們的目的地永遠到不了。
因為沒過多久,當他們爬過一座山頭,再順山勢蜿蜒開到山谷時,一棟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築就在青山的陪襯下,映現在他們的眼簾。
坐在車子里,小舜知看見旅館里迎出來了兩個大人。
其中一個肖似她死去的母親。
她立刻認出那是她的阿姨。但是她鬧著別扭不肯下車。手里緊緊抱著她的彼得兔。
她幻想自己是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在英勇的王子斬殺掉噴火的惡龍前,她是無法離開她的牢籠的。
然而當她的父親繞過車子,打開車門,大手牽住她的小手,她便被拉了出去,眼眶里泡著兩壇眼淚。
再也受不了了。
她不要當爸爸的乖寶寶了。
在四個大人面前,她幻想她用力甩開爸爸的手,大聲告訴他們︰「她不要住在這里。」然後噴著眼淚掉頭奔跑進住有魔女的黑暗森林里。
然而當阿姨走到她面前來,蹲緊緊地抱住她時,她睜大了眼,手中的彼得兔掉到草地上,她的眼淚是以缸計算地噴了出來,但她始終無法掙月兌阿姨的擁抱。因為阿姨長得實在是太像她的媽媽了。
她轉過頭,看見她的爸爸和……新媽媽對她微笑。
然而她的心里卻充滿悲苦。
她知道他們把她帶來這里的原因。他們要撇下她去度蜜月。
在媽媽死去後的第二年……
爸爸……是個騙子。
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忘記她,她必須待在這里跟阿姨住一輩子。他們不會來接她。因為那時候,新媽媽和爸爸就會有另外一個小孩了,在他們的世界里,沒有她的位置。
爸爸說他會永遠愛著媽媽。
他說了謊。
所以她不相信他會永遠愛她。
她也不相信他很快就會來接她回家。
她相信的是,她即將要變成沒有人要的小孩。
她相信她以後的日子里都將不會有任何歡笑。此刻她真的相信她可能會因為哭泣太久而弄瞎了眼。
她的未來將是一片黑暗。
而她命該出現的王子不會騎著白馬來拯救她。
筆事最後,她會一個人孤單地死去。
身邊只有她不會說話的兔子彼得。
站在阿姨身邊,那個可能是她姨丈的男人將掉在地上的兔子撿了起來,輕輕地拍去布偶上的草屑。
他蹲在她面前,看她揉著紅紅的眼楮。
聲音很溫柔地說︰「小女孩,不要哭。」
然後他將她的兔子還給她,她緊緊地將彼得抱在懷里。
笆舜知流著淚醒了過來。
天色還暗著,一時間,室內的黑暗讓她有點反應不來。
她看了眼床頭上鬧鐘的螢光指針,還是深夜。
重新躺回枕上時,踫觸到一具身體,她重新睜開眼楮,仔細一看,才意識到這是她第一回讓男人走進她的房間里過夜。
看著男友安睡的臉孔,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但是沒有掉淚。
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了。如今的她不必再擔心被所愛的人遺棄。她自己能找得到路回家。就算不能,流落在他鄉好了,也能夠想辦法照顧自己。
長年以來,那種佔據心頭的不安,應該可以永遠地丟開了吧。
身邊這個男人聲稱她是他的摯愛,他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找到她。
當他親口對她說出那些動人的話時,甘舜知真的深深地被感動了。她一向容易被甜美的語言所打動。
原來她一直以為不會出現的王子還是出現了——雖然沒有騎著白馬——但是有他的保證,便夠了。
畢竟她早已不再是天真無知的小女孩,不會真的認為世界上有騎著白馬拯救公主的英勇騎土。
而長大以後,她發現,其實她的願望也很小。
她只不過是希望能有一個男人真心愛她,願意陪在她身邊,听她拉拉雜雜說一些有的沒的,並且能在她作夢醒來後,抱著她听她重述之前的夢境。
她搖醒身邊熟睡的男人,推著他的肩膀要他睜開眼楮。
在她剛剛做了那樣一個夢後。
她必須看看他眼里對她的愛意有多深。
她需要傾訴。
搖了好幾次,終于,男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