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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彩虹的日子 第6頁

作者︰衛小游

她告訴他︰「我剛剛作了一個夢。」

「嗯?」愛困地。

她掐了掐他的肩膀,想使她傾訴的對象清醒一點。「我已經很久沒有作過那種夢了。」她說。

「什麼樣的夢?」打了個呵欠。

她不在意,用著困惑里帶著三分夢幻的語調說︰「我夢見了我小時候的事。你說奇不奇怪,我都已經那麼大了,不該還會想起那麼久以前的事才對……」

「你說是就是嘍,有什麼好奇怪的。」眼皮沉重……

笆舜知蜷起身子,抱著雙膝數著睡衣下擺的腳趾頭。思緒順著夢境消失的方向一路追尋。

笆舜知不喜歡那個夢的前半段,卻很喜歡夢境後半段的部份。

夢的後半段,讓她重新相信,終有一天,她的王子會出現在她的生命里……

「那真蠢!」身邊的男人咕噥著說。

笆舜知被潑了這一盆冷水,當下全身涼颼颼的,沒了作夢的興致。她試著看清楚躺在身邊的人到底是誰?

房里很暗,天又還沒亮。

她下了床找到一根蠟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電燈開關。

無奈之余,她只得將就點燃手中唯一的照明工具。

蠟燭點燃後,發出微弱的橘光。

她必須將臉湊近,才能看見床上男人的臉孔。

于是她移近、再移近。好不容易在她終于將蠟燭移近到能夠照亮男人面孔時,蠟油卻沿著燭台滴了下來。

熱滾滾的蠟油滴到了男人臉上。

他發出一聲尖叫,從床上翻躍起來時,撞倒了甘舜知。

笆舜知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果著身體從敞開的窗子跳了出去。

追到窗邊時,她只來得及看見一只蝙蝠振動翅膀飛進了夜色里。

小舜知尖叫著醒了過來。

早在她開始發出尖銳的喊叫時,羅家夫婦便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夫妻倆急急地來到小女孩的臥房里,看見穿著棉質睡衣的她已經半起身坐在床上,及肩的頭發蓬亂地披散著,眼中有著令人熟悉的驚駭。

小女孩來到旅館不過才三天,卻幾乎每晚都在惡夢里醒過來。

韓西琳忙亂中穿到了丈夫的拖鞋。

羅罡只好光著一雙大腳,看著妻子走到床邊去安慰小外甥女。

夢魘中,小女孩一看見韓西琳,便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嘴里無意識地喊著︰

「媽媽。」

羅罡將小夜燈打開,讓柔和的光線驅走孩子所害怕的黑暗。

韓西琳沒有糾正小舜知,她不是她的媽媽。也不堅持要她喊她「姨」。因為他們發現,天亮以後,這些半夜會驚擾到他們睡眠的惡夢,並沒有留在小女孩的記憶中。

韓西琳一直等到小舜知再度入睡後,才悄悄離去。而羅罡連抱怨都不曾。

如果白天時的小舜知令人感覺非常寂寞。

那麼夜里為惡夢所擾的小女孩則著實使人心疼。

這幾天,小舜知一直跟他們夫妻倆保持著半陌生的距離。

她不愛說話,唯一的同伴是她吃飯時也不離手的兔子玩偶。

以一個六歲年紀的孩子來說,恐怕她是太安靜了些。

她父親的再婚,恐怕已經在她心里留下了陰影啊……

小舜知不知道兩個母系親人對她的擔憂。

天亮以後,太陽驅走了黑暗。

如往常一般,她抱著她的兔子,一個人到旅館外的草原去探險。

那些草又長又茂密。

她發現,假如她蹲下來躲在草叢里,就不會太容易被找到。

不曉得為什麼,她有種想要躲藏起來的。

並且不想要被找到。

這是她來到這里的第四天。感覺上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她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走進鏡子世界里的愛麗絲。唯一的伙伴仍然是一只兔子。

那天下午,她草草吃完午飯,便一個人晃到了草原上。

她又跳又跑,又蹲又鑽地與她的好朋友彼得一起進行他們秘密的冒險。

然後,她迷路了。

當她抬起頭時,已經看不到旅館的影子,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方向。

但是她還沒有很害怕,她只是挪動短短的腿不斷地撥開草叢,想要逃離這個令她備覺無助的地方。

不久,她累了。她躺了下來睡了一個午覺。再接著,她睡醒了,卻發現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若不是天色真的暗了,就是被天上那層不知道什麼時候聚集起來的厚厚雲層給遮住了。

她頭發紛亂地站在幾乎有她一半高度的草原中,迎面的風將她的衣擺往後吹。

她驚慌起來,忍不住有點想哭。

但她忍住眼淚,抬起頭,驕傲地看著那向她奔馳過來的一匹白色小馬,以及騎在馬上的男孩。

然後她綻出笑。遇見第一個在她生命里翩然出現的王子。

笆舜知又哭又笑又一身汗地醒了過來。

處在全然的黑暗中,第一個念頭是——再沒有什麼比夢里「內有王子」更令人滿足的了。

然而……

嗄?!

腦袋完全清醒過來。

發現「內有王子」不過只是「一場夢」。

笆舜知躺回大枕頭上,嘆息地想︰再也沒有什麼比作了一場如臨其境的美夢,卻還得醒過來回到現實里更教人沮喪的了。

她環視臥房四周。

鬧鐘指針朝著三點鐘的方向。

床上沒有果身的男人。窗外也沒有蝙蝠。

唯一存在的,就只有殘留腦海的夢境片段。

然而重新回想那些片段,倒是勾起了她一點點的童年記憶。

但是那個時候她年紀太小了,根本記不住什麼。

偶爾回想起來,腦袋里也只有一些不成篇的片段而已。

她甚至懷疑那些「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夢境可能都還比較真實。

比方說,她就不太記得有人騎著一匹白色小馬出現在草原的那一端……

唉,沒印象。

一定是在作夢。

成年以後,她已經很少夢見自己孩子時候的樣子了。

會作這樣的夢,她想只有一個原因。

笆舜知扭開台燈,拉開抽屜里取出那封今天剛剛收到的信。

她那經營旅館的阿姨邀請她過去小住。

信是這樣寫的——

小知︰

雖然我們不常見面,不過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這個阿姨。

你六歲那年曾經在旅館住餅一段時候,之後我們也通信了一陣子,直到你不再回我的信……不論如何,你還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親人。

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你,自從你姨丈過世之後,我一個人留在這里獨自經營旅館,從來沒有離開的打算。但是,小知,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是︰我老了。而旅館的狀況已經大不如前。將它收起來以前,我希望你能夠來這里住一陣子。

我則打算在我還走得動的時候,代替你姨丈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走走。

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出發了。

房子沒人照顧是不行的。所以我將鑰匙一起寄給你。

如果你假日有空,不妨帶著朋友一起到旅館來,當作是度假也不錯。當然,如果你想自己一個人來,也是可以的。不過自己一人總是不方便,旅館兩旁牧場的人都認識我,需要人幫忙就去找他們。

不必擔心我會突然回去打擾到你。因為我打算至少半年後才回去,或許還會更久。

我們家的女人對空氣品質一向很敏感。如果受不了台北的空氣品質,那麼現在正是你遠離那個城市的時候。

你現在過得好嗎,小知?

阿姨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你的琳阿姨

笆舜知反覆讀了這封信好幾次。

最近她的確過敏得很嚴重。

季節在春夏之交的台北一向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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