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名片上的頭餃。「你不是我們學校的教授嘛!怎麼三番兩次在C大遇見你?」
「詩宴那天,我代表我所屬的大學,觀摩貴校盛名遠傳的詩節,沒想到會見到那麼有趣的一幕。」他氣定神闊地說,似乎一點都不知道他的話有很強烈的揶揄。
「想必閣下與本校的高階職員交情不錯。」不知怎的,他不在C大任教的事實,讓我有一種寬心的感覺。
「當然不錯,因為明年我就要受邀到貴校擔任客座教授了。」
「怎麼會?」我不掩訝異地問。
「怎麼,不歡迎?」他不明就里。
「對!我不歡迎。」我索性凶巴巴道。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不希望他到C大來,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那可糟糕了。」他說,我卻听不出他有任何遺憾的意味。「貴校學務長恰巧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且,我也很期待到貴校任教。」
可是我……我一點都不期待,但,這又關我啥事了?
唉!不理它了,菩提本無樹,何苦惹塵埃?
第六章
七點整。
我伸手按掉床頭的咕咕雞鬧鐘,兩眼瞪著不怎高的天花板。世界為我而存在,地球因我而轉動。
我自大?
不!不!不!
釋迦尊者降臨人間時,便指天比地說︰「天上地上,唯我獨尊。」人必須肯定自我的價值,否則生存沒有意義。
所以我作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今天休假。
我不去上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天可憐我腳傷痛得我整夜未眠,我現在頭痛欲裂,腦袋昏昏,不去,真的沒辦法去。
不是我偷懶,實是情非得已。
怕見窗外明媚朝陽,我索性抓起棉被,蒙住頭,把整個人藏在里面。
「叩、叩——」
偏偏這大清早的,就有人不識相的在敲門。
送報生?我沒訂報紙。
房東太太?今天又不是月底。
不管它。反正我目不見,耳不聞,氣定神閑,萬事于我如浮雲,沒有一件事比睡覺更重要。
「叩,叩——」
到底是哪個混蛋?以前在家,除了老媽,沒人敢打擾姑女乃女乃的賴床時間——難怪有句話說︰出門不比在家。
王八蛋!我拿起枕頭朝門口丟去——
「誰呀?」我坐起身,沒好氣的問道。慢慢的走下床,一拐一拐的到門後,打開房門——
「是你!」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哇!早點!
我稍退了一步,讓沈恕堯進來。
「早。」他衣著光鮮的走進我的蝸居。「還在賴床,今天早上沒課嗎?」
「沒有啊!」我暗吐了吐舌。沒有才怪,還是滿堂咧。沒想到我杜秋涼也淪落到成為「上京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真的?」他懷疑的挑高眉毛。
「你說呢?」凡遇到這類情況中,把問題丟回給發問的人,是最聰明的一種做法。
「假的。」他直截了當的拆穿我的陰謀。
我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哇!好香,這早點是帶給我吃的嗎?」我伸手接過他手上的袋子,翻看里頭。
他拍開我的手,又模模我的頭。「好學生不該撒謊,也不該蹺課。」
有沒有搞錯?一大早跑來我的地盤說教!要不是看在早點的份上,我一定攆他出去。
「另外,早餐是我要吃的。」
「那你來干嘛?」我睜大眼看他。
「來督促你刷牙洗臉啊!」他大剌剌的坐在小沙發上,一臉笑意盈盈。「快去呀!發什麼呆,快點把自己打理好,我早餐分你吃。」
「我會要你吃剩的?」我凶巴巴的說。好吧!看在大腸面線和熱豆漿的份上。
我從衣櫃里拿了件長褲,走進浴間盥洗。十分鐘後,我穿上晚上當睡衣的T恤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出來。「喂!還剩多少,該不會——」他根本連動都還沒動過,蹲在地上替我喂「希望」。
「這只狗真可憐,跟著你一定三餐不繼。」
「哪有,抱它回來到今天,我可沒餓過它一頓。」倒是餓到自己的事屢見不鮮。
他轉過身,對著我的衣著大加批評。「都多大了還穿得這麼隨便。」
「有什麼關系,反正又不出門。」我認真的審視了自己——只除了T恤有點皺,其他一切都很好。
「女孩子不該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嗎?看起來也賞心悅目。」從他平日的穿著看來,他有著頗高的品味。
「我管別人怎麼看——女為悅己者容。」我邊吃面線邊說。況且我對衣著一向不考究,路邊攤一件三百九的衣服與高級服飾專櫃的衣服有何差別,我只知它們的價格堪稱「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如此而已。
「女為悅己者容?」他問。
「沒錯。」我兩三下解決掉那碗面線,又拿起溫熱的豆漿一口接一口的喝。想想又補上一句。「不要懷疑,司馬遷先生的‘女為悅己者容’已經不適用于現代了。」
「沒想到你這麼有自主性。」
怎麼這話听來頗有言不由衷之意?
「當然。」我吸完最後一口豆漿,把垃圾丟進垃圾桶里。「啊!我的泡面——誰將它們丟在這兒?」
「不是叫你不要吃那些不營養的東西了嗎?」
他丟掉人家的東西還這麼理直氣壯!
「你又不是我爸,管那麼多!」我有點不悅的咕噥著。
「你說什麼?」
「啊,沒有。」待會兒等他走了再撿起來好了。不管怎樣,總是銀子換來的東西,丟掉太對不起自己的荷包了。
「腳傷有沒有好一點?」他突然問。
被他突然一問,我低下頭審視腳踝的扭傷,似乎跟昨晚差不多;膝上的傷則纏上了紗布,看不到情況如何,只隱隱覺得些許癢痛。「應該有好一點吧。」
他低子,半跪在我身前,又蹙起了眉。
他的眉型很好看,就連緊蹙起來時都有一種魅力。我伸出手,忍不住想撫平它——
他突然抬起頭,嚇得我忙收回手。暗自對剛才的想法感到一陣心熱臉紅,他是三十歲的老男人了耶!
「還很痛是不是?」他伸出手,撥了撥我額前的劉海,手掌踫觸著我的額心,似在測量我的溫度。
我感覺額上有一處冰涼,大抵是那枚戒指。
我搖了搖頭,瞥了壁鐘一眼——快八點了。「你不用上課嗎?」
他搖了搖頭。「我比你更自由。」真好,大學教授真清閑,我如是想。他接著說︰「不過我超出你想象的忙碌。」
「為什麼?」我好奇的問。
「以後再告訴你。」
他若沒這麼說,我差點忘了我這是在挖別人的隱私——我們既非親,又非故,他不告訴我也是正常的,可是,我就是有股悵然。
「走,我們去醫院。」他將我從沙發上拉起來。
「哦。」我愣愣的應諾了聲。
「但是你要先去換件上衣。」他又說。
「為什麼?」我無緣無故干嘛換衣服?
「因為你要去醫院。」
「醫院?我為什麼要去?」
他耐著心解釋︰「因為你的腳踝腫得很嚴重,得去讓醫生檢查一下。」
「我才不要,我又沒怎樣。」我重新坐回椅子上,不理會他的變臉。他有什麼權利逼我上醫院?我才不管他。
「給你三分鐘。」他不理會我的叫嚷,動手將垃圾袋口綁緊。
我的泡面——
我伸手想阻止,卻招來他一頓白眼。「還不快換衣服!」
「不要!」我賭氣的說,故意偏過頭去。
三分鐘後,我被他拎出門,而我的泡面則慘遭橫尸垃圾車的命運。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當我看見左腳打上的石膏,我恨恨的想。
西醫似乎不若中醫高明,前者只會治標,由外往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