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說吃蟹太冷,得沾姜醋、得喝合歡酒,讓我這個對酒精過敏的人,一醉醉到隔天下午,頭痛到一下床就哀哀叫,讓阿朔取笑了好幾日。
這都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吃蟹就吃蟹,干嘛附庸風雅做詠蟹詩,簡直是為難人,尤其是大大為難了文學造詣極差的吳嘉儀。
因此她們寫什麼詩,我是左眼看右眼出,沒在腦袋瓜子里留下半個句子,而輪到我「大展長才」時,除了暗地叫苦,也沒別的辦法。但我越是推卻,施虞婷越是不放過我。
李鳳書說︰「嘉儀太謙遜了,若非讀萬卷書,怎能在行軍時立下大功勞?」
施虞婷說︰「同是姊妹,難不成你還怕我們嫉妒?」
被她們這樣三催四催,我突然想起薛寶釵那首螃蟹詩。反正這個時代還不注重知識產權,拿起紙筆,我當堂寫下──
別藹桐陰坐舉觴,長安餃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于今落垂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這首詩不在聯考考題之內,照理說我應該背不出,會讓我牢記,是因為小說里向來大肚圓融的薛寶釵,竟會做出這麼首諷刺世人的惡毒詩,形象反差太大。就像晏嬰一輩子在齊國做了不少好事,獨獨做一件「二桃殺三士」不光彩的非議事,就讓世人傳送千世。
背詩的時候我的頭已經有點暈了,可我還清楚記得李鳳書眼底流露出來的贊嘆。那詩……原來是好的啊!即使它真的很惡毒。
可,溫柔善良的李鳳書怎會欣賞?她應該像撻伐林黛玉性格那般,把這詩狠狠撻伐一番才是。
「小姐,要不要到院里走走?听說又有新種的菊花開得美極了。」
這天,小喜一大早就在我耳邊叨絮,想來她和我一樣被關到快發霉。
「不想。」
「為啥不想?」
「怕撞上不愛見的人。」
她一听便知道我指的是穆可楠。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她處不好,能少見便少見。我啊,不愛惹是生非。
「姑娘說的是太子妃。」
我始終搞不清楚穆可楠和李鳳書誰是正誰是副,不過就算是正牌夫人,也沒啥好高興。沒估計錯的話,待阿朔正式登上皇位,大大的後宮是太子後院的幾十倍,可容納無數女子,正的會被推翻,有能力的話,副的會被扶正,正正副副,全憑手段。
想到這個我就很「咽氣」,古代皇帝是不是都因為縱欲過度導致精氣不足,才會那麼短命?
提到這個,我和阿朔討論過。
他說︰「替皇家留下許多骨血,是身為帝王的重要工作之一。」
我嘲笑道︰「生那麼多做啥?好來對砍、搶奪帝位嗎?」
他沒被我激怒,道︰「優勝劣敗,本就該從一群龍子中挑選最適合當皇帝的人才。」
「你的意思是,生越多,選擇的機會越多?」人又不是動物,難不成也得挑優良品種?
「你要這麼說的話……也沒錯。」
「你那個叫做粗耕,一把種仔撒下去,看哪棵長成大樹就讓他來繼承。依我看呢,粗耕不如精耕,生一個兒子,然後盡心盡力教育他、養育他,把他栽培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再把帝位傳予他,少了手足相殘,多了親子關系,豈不是更好?」
我知道這番論點也有些強詞奪理,這是個醫藥不發達的年代,別說教育會否讓庸材變成菁英,光是能不能健康長大,就是一件難以預測的困難事情。
阿朔偏頭想了想,沒再說話。我知道,他考慮的太多,不是我想的這麼單純。如果娶很多妻子是為了平衡朝野勢力,那麼生孩子又何嘗不是?
之後,他不再對我提優勝劣敗,反而經常找我一起討論現代教育與古代教育的差異。
「姑娘,我說話你有沒有听見?」小喜拉扯著我的衣袖,把我飛散的魂給扯回來。
「什麼!?」我回神,一張大大的笑臉貼在我眼前,害我嚇得往後退,差點兒摔跤。
「我說,上回你做的詩可讓咱們爭了臉,這回你再做幾首詠菊詩,讓夫人們驚艷。」
別吧,背齊一首已經是我的極限,再要我背,我只能背背「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那種五歲小孩子都能背的詩。
「小喜,姑娘不愛,你就別勉強了。姑娘啊,肯定是在想太子殿下。」小埃捂起咀巴咯咯笑。
我沒好氣瞪她一眼。可人權是我強調出來的,她們不怕我,很自然。
但阿朔真的去了好久哦!常瑄也跟去了,他們不在,做什麼都懶。
「可不,殿下都走了個把月兒,怎麼還不回來?」小喜接話。
「是啊,姑娘上次念的那首詩是怎麼說的?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
「便害相思。」小喜和小埃異口同聲。
我站起來,相眼橫過,扇子一拍,砸了她們一人一下腦袋。「記得那麼清楚,都去當詩人好了。」
「是啊,這詩妙得呢,我還會往下背!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太子殿下何之。」小喜一面說一面笑。
「我也會呢!欲寄相思千里月,想念殿下淚紛飛。」小埃也來湊熱鬧。
「好棒哦,我也來一個,與君別後淚痕在,日日思‘朔’……心未改。」
我總算見識了女人的嘮叨,果然可以殺蟑滅蟻,再小的生物都逃不過。
「夠了夠了!不就是看菊花嘛!走吧,免得你們嗦。」離開椅子,我率先朝外走。
院子里果然花團錦簇,幾千盆菊花按顏色排出一個八卦圖形,亮金的、粉黃的、赤紅的……燦燦爛爛圍出天涼好個秋,幾個侍女在園子里折花,約是要折進屋里用瓶子供起。
小喜問︰「姑娘要不要?我們也折幾枝回屋里插。」
我搖頭,「美好的東西要有靈魂支持,才能美得長久,把花折下,失去靈魂生命,你要它靠什麼綻放美麗?」
「原來我們喜歡的全是些沒靈魂的東西。」
一聲諷刺傳來,我們同時轉頭。是穆可楠!這不是狹路相逢嗎?
上次過後,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她,如今她的肚子已經看得出來了,而臉上母憑子貴的驕傲更加彰顯。
我沒應她,低下頭,想轉身快步離開。
「見了人不打聲招呼就走,吳姑娘……好家教。」
如果我跑呢?她會不會一路追,然後「不小心」摔倒,再然後,帳又掛在我頭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承認我怕了她。
深吸氣,我僵硬轉身,屈膝道︰「太子妃。」
「姑娘以為和鳳書姊姊有了好情誼,大可不把可楠放在眼里,這原也是無可厚非,只不過……」她輕笑兩聲。
這番話讓我站在原地,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嘉儀冒犯太子妃,請太子妃責罰。」這話我一句都不想說,但……我答應過阿朔,不再惹麻煩。
「姑娘客氣,說什麼冒犯,可楠怎敢?太子殿下一心一意看待姑娘,哪日可楠惹惱姑娘,枕頭風吹幾下,太子府可還有我立足之地?」她咀邊噙著冷冷的笑意,教我背脊不由得滲出一絲冷汗。
正午的耀眼陽光陡然暗淡,空氣中彷佛驟然有了一股寒意。我握了握拳頭,試著驅逐寒意。穆可楠既知枕頭風這般厲害,若非有恃無恐,怎敢當面挑釁?可見,她有十足把握。
我不語,保持著淡定面容,一再提醒自己不害怕,只要別沖動,她就抓不著我半點把柄。
然,她突地向我湊近,鼻子對上我的鼻子,輕嗤道︰「章幼沂,你打算還要演多久的吳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