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有恃無恐來自對我的了解?那麼我的有恃無恐呢?是來自于相信她不敢違背阿朔心意,把我的身份恣意暴露?
不,不是這樣的,她不會笨到留下痕跡。何況,她的手段可以再高明一點,利用單純又愛出頭的施虞婷把消息放出去,阿朔怎樣也不會聯想到她。是啊,借刀殺人這招人人都在使,之前我怎會沒想到?
見她以勝利者的姿態輕笑著,那相透露精光的相眸一瞬不瞬地盯在我身上,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有恃無恐。
但兵臨城下,即便示弱,大軍也不可能班師回朝,于是我硬著頭皮,忘記剛剛的自我提醒,淺淺笑開。「戲既已開鑼,當然要演到最後一幕、曲終人散為止。」
她顯然沒想到我還能這般鎮定,掐在手上的菊花落下地面,抿起唇,兩道好看的眉頭擰起,她上上下下打量我,凝神問︰「你真的認為我扳不倒你?」
「不,我真的認為太子妃可以扳倒我。穆將軍的女兒,怎能不熟讀孫子兵法、武穆遺書?既是學富五車,怎會扳不倒一個沒身份、地位的女人?」我還是淡淡無波的口吻,連眉目也不掀上一掀。
在這里待久了,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虛張聲勢。我明白越是害怕,越要表現得處變不驚,讓對方以為自己早有防備,不敢貿然出手。彎腰,我把她掉在地上的菊花撿起來,交還給她。
她勾起一抹冷笑道︰「我讀再多的書也比不得章姑娘狡獪,放眼當今,有哪個女人能風風光光頂著公主頭餃出嫁,轉眼換了個巾幗英雄身份,回到大周享盡榮華和驕寵。」
說到底,她能抓住的也只有這一點。但,怕嗎?怕死了,死過一次的人,並不會因為經驗豐富而不怕死,相反地,怕得更嚴重。可,再害怕,該來的還是躲不開。
「我來猜猜,太子妃大可一口氣告到皇上那里,從此把我這個狡獪女子踢出您的勢力範圍,可為什麼容我這麼久?是因為……留下我,我可以替您打壓另外兩位?真可惜,不知不覺間,我和鳳書夫人、虞婷夫人建立交情,現下連成一線,倒成了太子妃您的心中大患。」我是胡說的,只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氣勢弱。
但我的話確確實實惹火穆可楠了,她臉色鐵青道︰「吳嘉儀,我不是沒想過放你一馬,可……你怎會笨到不和宇文謹回南國?那里才是你該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這麼聰慧的姑娘卻不懂得掂掂自己的斤兩,胃口大到非覬覦大周太子不可。」
「不是我胃口大,而是命運把我牽在他身上。」我直覺回答。
這話,不是挑釁,而是真心實意,但穆可楠肯定听不下去。
她甩袖,把菊花甩在我臉上,一陣熱辣辣的感覺之後,殘花落地。
「章幼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在殿下回來之前自動消失,否則就如你所說的,孫子兵法並不是只能拿來對付敵軍。」她正式向我下戰帖了。
我承認心底慌得很,但不能認輸是重點,在踏進太子府同時,我便打心底明白,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阿朔背後等他來保護我,想在宮闈里生存,我必須讓自己更強一點。
于是,我也還她一個勝利笑臉,說道︰「轉換身份並不困難,比較難的是用肉身去挨刀,換得男人一宿垂憐。真可惜,一個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後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
我以為她會忍下,然後背地使暗招陰我,沒想到在數萬大軍陣前面不改色的她,竟然一巴掌揮在我臉上,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下一瞬,強勢花木蘭竟然掩面痛哭,成了嬌弱的趙飛燕。
臉大約腫起來了,麻得失去感覺,她用足了力氣,一絲腥膩滑入咀里。要比狼狽,我肯定比她更精彩萬分,只不過……她哭得好慘,好像挨那巴掌的人不是吳嘉儀而是穆可楠。
那是她嗎?難以相信呵……她是那種會讓人痛苦到想去自殺的女人,怎麼可能用淚水示弱?
在我還弄不懂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時,李鳳書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然後一連串的腳步聲隨之來到身邊,來不及回頭,李鳳書、施虞婷和幾個婢女僕婦同時趕到我面前。
「可楠妹妹,你怎麼了?別哭、別哭,你是有孕在身的人啊!」李鳳書急問。
「可楠姊姊,誰給你委屈受了?不怕,鳳書姊姊會給你主持公道。」施虞婷說。
「是啊,有什麼事好好說,別哭,哭壞了身子,殿下要焦心的呀!」
所有人七咀八舌,想從她咀里套出什麼,而穆可楠沒出聲,只是低著頭猛掉淚水。
她沒說話,她們便全把矛頭指向我,眼光輪番在我臉上掃過。臉上的灼熱瞬間變得滾燙,我又闖下滔天大禍了……
「是我的錯,鳳書姊姊怎麼辦呀?太子殿下回來肯定要怪我了。」穆可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把帕子絞得死緊。
「沒事,鳳書姊姊給你靠,有什麼委屈,妹妹我也替你出頭。」施虞婷不明就里就忙出頭。
由此可知,我的故事再精彩,也沒辦法把她迷進我的陣營里來。
交情?假的。關系?假的。怎麼說,我都是她的頭號敵人,若非我,她不會甫進門便失去寵愛,至于那些無數個針針線線的熱絡下午……了解了,和諧不過是表面假象。
以此推測,即便李鳳書是大家閨秀,不能爭寵吃醋,即使面子上她處處待我優渥,我也不能認定她是真心歡迎我待在她的地盤里。
她們都是不得已的吧!不得已讓心頭刺插在那里,只要一個契機,沒有人不願把我拔去。
「我惹得嘉儀姑娘氣惱,讓她不愉快了,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強忍下便是了,可偏偏肚里孩子不安分,撓得我心急氣躁,姑娘不過說了幾句‘兒子可以鞏固自己的後宮位子,卻鞏固不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份量’之類不中听的話,我竟然動手打了人……我真該死,殿下回來肯定要……」說到這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相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很聰明,幾句話就把我變成全民公敵。這下子,別說施虞婷,連李鳳書也要恨上我了。
在場女子大都心知肚明,吳嘉儀沒有名分卻最得太子寵愛,她們能爭的,無非是個虛偽的名位,而孩子則是她們能爭得的最大極限。
她們懂,吳嘉儀有常瑄護著,誰都不能私下動她;她們理解,即便痛恨吳嘉儀,也要對她表現友善,才能得到殿下的贊賞。
一個讓人恨入骨的女人,卻不能不與之周旋,這已教人憎恨到極點,偏她還明目張膽、大刺刺挑破所有痛處,怎能不可恨?
施虞婷的厭惡眼光我接到了,大好人李鳳書的哀怨眼光我也收下。
很後悔,怎麼把自我提醒拋諸九霄雲外。都說了不能沖動、不讓對方抓住把柄的,結果呢?還是落人口實。
我直挺挺站著,看穆可楠把戲演得淋灕盡致。這下子,戲碼抓在她手里,她才是演到曲終人散的那個。
棒幾天,阿朔回來了。
我心虛得很,所有人都在前廳迎接他,獨獨我不敢現身。
李鳳書仍然是大好人一枚,她讓貼身婢女來通知我阿朔回府的消息,但我很孬,沒種和穆可楠、阿朔面對面說清楚明白。
我在屋里來來回回,坐不安穩也站不安穩,中午吃下肚的東西扣在胃中,一陣陣發脹。
我要告訴阿朔︰「這回你得信我,穆可楠對我不懷好意,她在李鳳書和施虞婷面前演戲,把我變成頭號公敵,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