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好心情在樓梯中階處被殲滅。
原因是,親人全在?
不對,她是不太合作,但不至于痛恨血緣親人。
因為喬力夫來訪?
也不是,雖然她老在他面前當氣包子,但他的笑容是春日陽光,沒人能因為全家和樂融融,她被弄除在「全家」之外?
包不是了,畫畫是她的樂趣,自我封閉是她的習性,她怎可能因為自己的決定而發脾氣?
她生氣的是喬力夫和娉艾坐那麼近,她一笑開,身體便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而他說了什麼鬼笑話,一而再、再而三引出娉艾的開心。
很白痴對不?
別誤會,她指的白痴不是他們的親昵,未婚夫妻培養感情自然而然,白痴的是她的火氣,和無緣無故的妒忌心。
板起臉,她進廚房,廚房里正在烤小點心,廚娘見到殷艾下樓,馬上陪笑臉說︰二一小姐,點心都在前面,你要不要到客廳去?」
殷艾不說話,管家接話︰「二小姐,餓壞了吧!你早餐中午都沒吃,中午姑爺來家里吃飯,老太太本來要叫你下樓用餐,又擔心打斷你畫圖靈感。要不要我幫你煮碗面?」
避家言外之意是,萬一打斷你畫圖,你發起脾氣,有姑爺在,不好看。
包簡單的說法是——家丑不外揚。
沒錯,她就是那個家丑。
「不必。」冷冷拒絕,她轉身往外走。
她要是這樣上樓,家丑自然不外揚,都是娉艾,該死的雙胞胎、該死的心有靈犀,她一跨出廚房就讓娉艾發現。
「殷艾,你下來了,圖畫好了嗎?」
殷艾不答話,娉艾的熱臉貼到她的冷,沒關系,夏天嘛,偶爾涼爽一下也不壞。
殷艾瞄一眼喬力夫,他滿臉的似笑非笑。要看「家丑」嗎?對不起,今天章家只放映偶像劇,家丑劇不演出。于是,她很合作,合作地走到食物面前,合作地拿起餐盤,合作地當個合作小痹乖。
「咖哩餃剛出爐,又脆又香,試試。」
娉艾熱心地想接過她的餐盤盛裝咖哩餃,可惜合作小痹乖還是有那麼兩根反骨,娉艾要她吃的,殷艾偏偏不吃。
她直覺抽開盤子,而娉艾用力抓著餐盤,當她們發現對方都在用力,同時松開手,一松手,鏘地,瓷盤掉在地上,碎開。
「是我不小心,我來揀……」
娉艾直覺蹲下,然後,你知道的,雙胞胎的直覺與反射往往相同,于是殷艾做出同一個反射動作,一片碎瓷在兩個姐妹指問中同時劃過,娉艾尖叫出聲。
「殷艾,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不高興,就不要下樓!」爸爸忍不住了,出口斥喝。
又來了,每次她們的反射同時出籠,父親就認定她是無可救藥的任性,非要搶走娉艾手上那個才行,好啊,他要怎麼認定,隨便。
仰高下巴,她驕傲得不屑回答。
「你流血了,我幫你包扎。」力夫抓起娉艾的手,看見血珠。
心疼嗎?舍不得嗎?冷冷地,殷艾扯扯嘴角。
「管家,把醫藥箱拿來。」女乃女乃沒空理會殷艾,忙到後頭找人。
「章殷艾,這個家哪里讓你看不順眼,為什麼每次出現,都要搞得雞飛狗跳。」父親罵道。
她不頂嘴,偏頭看娉艾和力夫。他的大手包在娉艾手上,他們的頭靠得很近,而他,擠眉弄眼想要逗出娉艾的笑容。
殷艾握住拳頭,她也痛,全身都痛。
「你究竟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不能懂事點,別把自己的不如意歸到娉艾頭上嗎?」
案親的厲吼再度傳來,怕?不,她老早習慣。
「每次娉艾想要的東西,你就搶,好像她拿的全是好的,從洋女圭女圭、衣服、書本,現在連個破瓷片你也要?以後呢?想搶什麼,娉艾的事業婚姻丈夫?」
「育啟,你過火了。」女乃女乃進客廳,出聲阻止。
女乃女乃清楚,殷艾是脾氣古怪,她不合群、不夠甜美,但她絕對不邪惡。
哦……她的怒氣是因為搶不成喬力夫,難怪她覺得他們的親密凝眼。
恍然大悟,她的壞脾氣源自于變態情結,她不好過,也不教娉艾順利,她非要奪走娉艾的一切,非要她和自己一樣難堪才成。
結論——她是心理變態的巫婆。
案親望殷艾,嚴肅說︰「你不要以為你的腿是娉艾的責任。」
把唇咬出鐵青,她受傷了,因為父親的話。
原來所有不對,全因腿瘸,原來她之所以任性、令人討厭,是上帝不公平。哈!瘸子,貨真價實的瘸子!
仰頭,不服輸,即便她是瘸子。
轉身回房,不需要父親、女乃女乃或者喬力夫,她可以自己療傷。
「為什麼看到殷艾,你就變成斗魚?」女乃女乃說。
「不是我的問題,這女孩子的脾氣,將來怎麼辦……」父親搖頭。
坐在床沿,殷艾低頭看指尖未干透的血滴。
她不動、不拭去,安靜等它在指尖凝結。
這滴血能做什麼?制作毒隻果,還是泡蜥蜴毒蛇作巫婆湯?
她是怎麼讓自己變成討人厭女生?她是怎麼一步步把自己弄出連自己都痛恨的模樣?低眉,她自問。
是不是因為她的性格詭異、她的心髒,連帶地血液也不純淨?
她討厭章殷艾,真的真的討厭,她討厭自己的瘸、討厭不完美,討厭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證實瑜亮情結。她憤世嫉俗,她的不完整除了肢體還有靈魂。
掄起拳頭,她猛捶枕頭。
門被打開,訪客不懂得,敲門是禮義之邦的生活準則。
半偏頭,她看見喬力夫的笑,力夫看見她凝在眼眶間的淚水。
背身,她眨掉淚水,在裙擺處擦去指間紅艷。
「我想你和娉艾一樣不好受。」他走到床邊,不受邀請,入座。
床緣微微下沉。
她不平,不平什麼?不十分清楚,只曉得心在翻滾、在沸騰,攪得她呼吸窘促,不安寧。
「你怎曉得我不好受,又怎知我不是故意?」撇過嘴角,她抬眼,做好武裝。
「你是嗎?」
他又笑,一樣的陽光、一樣的燦爛笑顏,仿佛她的武裝對他毫無影響。
「我是。」
「我不知道你是擅于計畫的女生。」
拾高眉梢,她用表情向他丟去問號。
「你‘故意’選擇我們最快樂時出現,‘故意’搶盤子、搶碎片,好‘故意’讓娉艾受傷,以便‘故意’結束大家的開心,真是了不起而完美的‘故意’。」
幾句話,逗開她的眉頭,噗地,她抿直的嘴角揚起不大的弧線。
「難過嗎?」他蹲在她膝前。
「為什麼難過?」受傷的人是娉艾,說她難過太矯作。
「伯父缺乏理智的批判。」
「說不定他並不缺乏理智?說不定他說的話通通是真的。」
「換句話說,你真的想搶奪娉艾的事業婚姻,真的對我有意思?」挑眉,他的笑容仍然陽光燦爛,但可惡得讓人有沖動啪下去。
「你以為天下女人都樂意為你演戲?」才被他逗開的眉頭橫出一字形,這男人控制她的表情比控制模型飛機容易。
轉移話題,他問︰「人家都說,雙胞胎會想同樣、做相同的事,這叫做心電感應,對不對?」
她沒回答。
「由此可推,搶盤子、揀碎片是你們共同的直覺反應,並不是誰想欺負誰,對不?」
他問得認真,她卻被嚇到。
他是鬼……
「既然有心電感應,娉艾受傷,你的手指也會隱隱作痛吧!」直覺地,他抓起她的手,然後……看見她隱瞞的傷口。
她不看他,他也不說話,她震訝于他的觀察力,而他心疼她的隱藏。
久久,他嘆氣。「多可怕的心電感應,以後我和娉艾吵架你會知道,和她做的事你也會知道,毛毛的,我開始後悔和娉艾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