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醫是個飽學之士,見識不輸當朝文武百官。」
這段日子,胡太醫給了龍幀許多幫助,他們之所以熟悉,起源于惜織的傷,他們常在醫療後相聚論談,談天下局勢,談治國方針,他常覺得胡太醫這種人才只做太醫太可惜。
幾次,他想上書給父皇,要他重用胡太醫,可惜胡太醫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不想入廟堂,與人勾心斗角。
「胡太醫常教導我,順天行事,他說崔丞相的無為而治是人民最大福祉,反觀連年戰亂的鄒國,雖武力強盛,但百姓卻不能享有和平安康。」
「這話該去對鄒國國君說。」看著惜織侃侃而談,對于國事,很少女人能有這番見解。
「之前你不是在他手下工作?」
「是。」
「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嚴苛、一絲不苟,要求每個人都做到最精準的步驟,寧願封一個戰死沙場的勇士為官,也不願意收容一個退縮戰敗的將軍。」
「這樣的人很可怕。」
「並不,我覺得他只是少了一個像胡太醫這樣的人做為左右手。」
「換句話說,成就一個好君王的是一群賢明臣子?」
「我承認,所以我希望在下屆的科舉考試當中,能拔擢一些足堪大任的棟梁之才。」
「能擁有足以信任的臣子,是君王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同感。」龍幀點頭。
話題到這里斷掉,他走到桌前拿起惜織新裁的衣裳,遞到她面前。「幫我更衣吧,我想換新衣服。」
「在這里?」惜織不確定地看他。
「不行?」斜飛濃眉,飛出說不出口的暢快,引出她的遲疑,他好有成就。
「好吧,我讓錦繡過來服侍。」低吟,龍嘯宮是他的地方,他愛在哪里更衣,誰管得著。
「不,我要妳幫我。」下巴微仰,又是驕傲得讓人討厭的表情。
「我?」她指指自己。
「妳說要還我恩情的,不過是一件衣服,妳不能幫忙?」
「我、我不會替人更衣。」
他是一個男子呵,什麼叫作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皺皺鼻頭,她還他一副倨傲態度。
「妳真特殊,會醫鹿、會縫衣,居然不會換衣服。」挑釁不是她的專利。
「誰規定,會縫衣就得會替人更衣?」
「算了,反正我不是小氣男人,養妳養慣了,妳欠我多少恩情就記多少筆,我保證絕對不催著妳要。」
放下衣服,他當著她的面松開胸前盤扣。
「你?」過分的男人,睨他一眼。「我總可以用別的方式還恩。」
「我是堂堂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缺,妳想還我什麼?」他的自負到極點,氣得人想踢他。
「我可以替你做飯。」
「不用了,我挑嘴,對于御廚的手藝我還能接受。」
「我會打掃。」
「妳的意思是要我趕走誰?月娥、玉蟬還是錦繡,決定好了以後告訴我一聲,妳可以立刻取代她們的工作。」
她敢動手給他打掃房子就試試看,他動不了她,就讓奴才們去倒大楣。
「我會做針黹。」
「行,妳親自去告訴蘇嬤嬤,叫她回鄉頤養天年,由妳遞補她的位置。」
衣服這種東西,高興時做個一兩件他勉強接受,天天傷眼,她想累死太醫還是想讓他心疼?
心疼?他居然會心疼?為一個驕傲到不行的女人?
不,他用錯修辭,他從不對任何女人心疼,至于喜歡看見她、喜歡和她同桌吃飯,原因是……她長得還算賞心悅目。
否決自己的心、隱藏自己的意念,這個女人一寵就上天,他絕不讓她踰越界線,所以讓她曉得自己喜歡她?不!太危險。
「這不行、那不行,你要我做什麼?」
「替我更衣。」
事情繞回原點,他是比她固執十倍的男人。
她不說話,瞪他一眼,很久很久的一眼,接在那一眼之後,她妥協。
用力走到他面前,用力踮腳尖,用力解扣子,用力做每一個讓她生氣卻不能不做的動作。
她的「用力」讓龍幀很開心,贏一次又一次,他贏了她的去留,贏得她的主控權,接下來呢?他要贏下她,留在自己身邊一生。
除下他的外衣,用力過猛,撕地,衣肩處被她扯出一道裂痕。
她訝異看著衣上裂痕,抬眼再看看龍幀,四目相望,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
「看來蘇嬤嬤真要回鄉頤養天年了,理由是做事偷工。」從不說笑的龍幀難得幽默。
他的幽默逗得她笑聲不止。
「不是蘇嬤嬤的錯,是你發福。」惜織回他。
「那她得有先見之明,把衣服放大半寸。」
「誰管得了你身上的肥油?」
「御廚。了解,蘇嬤嬤和御廚都有罪。」
「罪在把你養得太好?霸氣!」笑容漾開。
弧線勾在臉龐下半部,他輕笑。「不氣了吧?」
低頭,額頭頂在她發梢,不甚熟悉的溫柔讓惜織心悸,這是在做什麼?他們之間……曖昧?不可以!
退開兩步,暫且離開他的影響力範圍。
他不悅她的退卻,大手一撈,抓回她,繞過她的背,圈起她,他就愛她待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微微用力,她入了他的懷,听見他的心跳聲,強而有勁的撲通聲,一下一下,敲擊著她薄弱的恨。
大年夜,皇上在春濤軒里擺宴,王公大臣全體出席,繽紛的煙火照亮半面夜空,熱鬧的戲台上正演出孫悟空大鬧天庭。
惜織不想參加的,但龍幀一句話決定她必須配合。
錦繡替她換上簇新袍子,亮晃晃的金步搖和滿身的珠翠寶玉,瓖出一個美麗非凡的仙女。
龍幀滿意看著她,她是任何男人都為之心動的女性。
握起她的手,龍幀領她前往春濤軒叩見皇上,錦繡和小學子跟隨在後面。
見著惜織,皇上有幾分迷惘,她知道皇上在自己身上懷念母親。
「還怨父皇嗎?」幽幽地,他問。
他想過了,是自己的自私錯誤,造成兩名女子的不幸。
不怨嗎?不,她是小心小眼的女人,她怨的。她怨他、怨龍幀、怨自己身處宮闈,但若真離了這里,怨會少、恨會輕、生活會更容易?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這些日子里,在龍幀的護翼下,她勸自己避開難解問題。
「說話啊,妳是朕最勇敢的女兒。」他堅持她是自己的女兒。
「惜織慢慢學著放下仇恨。」這句話,她同時說給自己听。
龍幀的眉形增加幾分弧度,瞄惜織一眼,滿意更添。不記一輩子恨了?很好,識時務者為俊杰,聰明女人懂得觀察情勢。
「妳畢竟怨我?不過,妳很誠實。」
「皇上希望我說謊?」惜織反問。
「不,我喜歡真心話,我身邊有太多人對我虛偽,真實對我而言是難得經驗。比如每天上朝,大家都祝我萬歲、萬歲、萬萬歲,誰不知人不可能『萬歲』,不會千古不垂,更何況,期待我早點死去退位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皇上感嘆,帝王難為。
「我想不至于,雖然不懂朝政,但惜織確知您是好皇帝。」惜織說。
「妳怎知道我是好皇帝?」
「自古來好皇帝與壞皇帝之別,不過是『以己為重』,或『以民為重』,若皇帝把自己看得比百姓重要,所有的政策都以己身做考量,自然就不是個好皇帝了。」
「說得好,舉個例來听听。」
舉例?一時之間她想不出好例證,望龍幀一眼,她向他搬救兵。
「比方說,皇帝為創造輝煌春秋霸業,擴大國家版圖,好讓自己在歷史上留名千秋,年年加稅、征兵、制武器,不顧百姓痛苦,執意舉旗出戰,四處征討鄰國,在惜織眼里,那不是好皇帝典範。」龍幀代她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