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織看龍幀一眼,那眼光里滿是激賞。
「所以妳喜歡漢景帝,卻不贊成漢武帝?」
「是,也許漢武帝開拓大漢盛世,也許他在歷史上成名,但又如何?我想百姓們敬愛景帝一定比武帝多更多。」惜織答。
「除了和平,父皇重視民生經濟、農田水利,派宮以清廉為首要,不主張嚴懲法規,處處都表現出『以民為重』的態度。」龍幀補充。
「所以我認為皇上是好皇帝,也相信大臣們口里喊萬歲,是真心期望您長命百歲。」惜織作結。
「我再听沒過比這個更好的稱贊了,謝謝妳。」隆治感動。「告訴我,這些國家大事是誰教妳的?」
她不知該不該說,胡太醫並不希望出線為官,他喜歡醫病救人,不愛勾心斗角。再度看向龍幀,他是唯一能出兵救她的人。
不過兩個眼神交會,他明白她的心意。
「父皇,名師自有高徒,能教出這個聰明徒弟的,只有兒臣。」他笑笑把話題帶過。
「果然是你的語氣,沒錯,為帝者是該將百姓生活所需擺在第一位。」隆治捻著胡須說。
「婦人之論。」冷冷地,龍狄出語。
龍幀看他一眼,不打算接腔,惜織看見龍狄和站在他身邊的龍青,她嚇到骨子里去了,但明明害怕,她卻挺起胸膛,虛張聲勢。
龍狄起身,走到隆治前面。
「父皇,為什麼國家養兵?養兵千日,本是用在一時,我們不出兵不征戰,何必天天訓練兵隊?」他轉而輕蔑地看向龍幀。「你不知道養軍隊要花大錢嗎?」
「稟父皇,士兵是為保家衛國而戰,若有敵人來犯,豈能眼睜睜見敵人屠殺我朝百姓?此時,自該奮戰到底。若為奪取別人的江山而養兵,請問,這樣的軍隊和盜匪有何不同?」
龍幀和龍狄杠上,自從他恢復皇太子身分後,龍狄便不時挑戰他的權威。
兩人面對面,誰也不懼誰,場面突然變得尷尬,幸而,崔丞相站出來圓場。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兩位皇子都是有見識的英才,連在家宴上也不肯放松國事,曜國強盛將是可期之事,不過,龍幀殿下、龍狄殿下,大家都餓壞了,可不可以讓大家肚子填飽再來議論?」
其實,毋庸再議論,兩個皇子的幾句話,已讓王公大臣的心有了歸向,大部分的人都不願傾家當蕩產來成就一個人的霸業。
自然,這件事將在宴席後傳出去;自然,往後百姓對于龍幀包加崇拜愛戴。
惜織拉拉龍幀的衣袖,他回頭,瞧見她微微發抖卻強自鎮靜的表情。她朝他輕搖頭,小小聲附和崔丞相︰「我餓了。」
「好。」他同意休兵止戰。
龍幀回身向隆治作揖,送惜織到女眷位置邊,那里有皇後、有幾位公主,惜織二向皇後公主們請安後方入席,而龍幀則叮囑過錦繡好好照顧惜織後,才回皇上身邊入座。
目送龍幀離去,惜織心中有小小不安,直到他坐定,直到他的眼光向她投來安全感,她才安心。
「惜織公主,妳真不簡單。」
皇後對她說話,惜織忙放下筷子,專注凝听。
「謝皇後娘娘夸獎。」倉促間,她回一句。
「妳居然有本事讓皇子們反目,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夸獎』妳。」輕啜瓊漿,皇後諷刺。
「惜織不懂。」
頷首,她從沒見過這位皇後娘娘,可母親說皇後是她在宮里唯一的朋友,她本以為皇後會對她親切,然而……她真的不懂。
「不懂?為了妳,兩個月前龍幀闖進龍青宮里,他出手狠毒,讓龍青在床上休養十日才能下床走動。」放下酒盞,皇後怒目瞪她。
兩個月前?是她被綁那次嗎?龍幀闖進龍青宮里出手教訓?不對,救自己的人不是胡太醫?龍幀說過的呀,她昏迷前看見的不過是幻覺,怎又扯出龍幀救她……糟糕,她又頭昏了。
「才見皇上,又使本事讓龍狄和龍幀兄弟閱牆,真不曉得是妳八字克人,還是咱們宮里風水不對,專招些問題女人,搞得雞犬不寧。」
「母後別說了,現在龍幀殿下和惜織公主可是父皇眼前的大紅人,不小心惹惱人家,給搞個小動作,別說我們這些公主,恐怕您的位置也不保。」一位身著桃紅坎肩的公主隨之興風作浪。
「妳沒講錯,康寧皇後不這般失了勢?她們宮外來的女人畢竟和我們不同,迷惑男人的本事特高,瞧!皇上一例,龍幀太子又是一例,他忘記親生母親被誰害死,仍和這狐媚子打得火熱。」
左一言、右一語,一句句將惜織的處境迫進困窘局面,她搭不上話,只能安安靜靜接受批判。
她的肩膀挺直,下巴抬高,蒼白僵硬寫在臉龐,她的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每每她們惡毒地形容母親時,她便忍不住椎心刺痛,她變成刺蝟,張揚起銳剌,想保護的是恐懼害怕的心。
龍幀眼光時時望她,終于發現她的不對勁,就連錦繡也顯得站立不安,他要小學子去向錦繡探問情況,小學子飛快過去,幾個交頭接耳後回報。
他只听得幾句報告,便起身向皇上告退離席,大步走往女眷桌邊帶走惜織,他的動作突兀,引得若干好奇眼光,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的感受。
龍幀在前面走得快,惜織在後面跟得苦,一前一後,他們在雪地里留下兩排足印。
他在生氣,氣到不行,火越冒越大,人越走越快,直到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了,才折返。
走幾步,龍幀回到她面前,大手握起她的,命小學子、錦繡先回去,然後拉起惜織繼續往前,從風停軒到蘭雨閣,他們走過十幾個樓閣庭園,在梅影樓前停下。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一句抱歉讓她錯愕。
「什麼意思?」
仰頭,他很高,她得伸長脖子才看到他的眼楮。
「我不應該勉強妳出席家宴。」
他對她說抱歉?一個從不說對不起的男人低頭,他的改變太大,大到她無法適應。
惜織沉默。
「妳在生氣?」他問。
「沒有。」
她不生氣,只是意外,堅硬的他在她面前出現柔軟。
「妳應該生氣的。」
「為什麼?」
「皇後她們說話過分。」
「這些話,我听多了。」頷首,她想起什麼似地,猛然抬頭。「你告訴過我,到龍青太子那里救我的人是胡太醫,可皇後卻說你動手打人,龍青受傷頗重,你為什麼騙我?」
「我沒騙妳,我只說救妳的人是胡太醫。」
「有什麼不同?」
「胡太醫撞見龍青的侍從綁走你,他到御書房外求見父皇,當時父皇正和崔丞相商談減低稅收的事,我退下來,他看見我、告訴我、我出手,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妳說,要不是胡太醫,妳能得救?」他反問。
「話沒錯,但你該告訴我……」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得救了。」阻下她的話,他不想再去回想那天,她的傷、她的血、她的狼狽扯痛他每根知覺。
「是啊,我得救。」
算來算去,她還是算出自己欠下他一大籮筐恩情,她處處欠他,卻還老在心中記他的仇恨……
「她們常欺負妳?」
「欺負我?並不,她們欺負的是我母親。康寧皇後去世,皇上在你的床上找到我母親的玉簪,便認定我母親是綁架你的主謀凶手,但皇上心里還是喜歡我母親的,不想以一柄玉簪便定我母親的罪。皇上藏起玉簪,將我母親打入冷宮,當時宮里人並不曉得為什麼母親被貶,後來謠言才慢慢傳出,說我母親是皇太子失蹤案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