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就立志當媽媽?」他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對,是不是很有趣?可是長大之後知道‘媽媽’這份工作不但不清閑,還會忙得人焦頭爛額,所以能拖就拖著吧!」
她把面撈起濾干,熟練地甩個幾下,把面倒人碗里,連同醬料用托盤送到他跟前,再轉身把水槽里的一包小魚洗淨瀝干,鋪在篩子上拿到後院晾曬。
「你很會做菜?」
「鄉下女孩子嘛!這些都是基本生活技能。在這里我讀不好書沒有人會批評我,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安慰我說,女孩子家太能干會嚇壞男人。但是我要是不會做菜、洗衣、做家事,那可是犯下滔天大罪羅!」
他連連吃了幾口,一碗面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真好吃,可以媲美東京街頭的名店了。」
「喜歡的話我可以多煮一些,你不用吃得那麼急。」
她遞過擦手巾。
「說真的?下回記得煮面給我吃,要煮上滿滿兩大碗。」
「我記住了,也請你記住下回要調薪時,想想我的烏龍面。」
賢也吞下最後一口湯汁,急著往外跑。
「你在忙什麼?」優子好笑地看著他。
「走吧!你不是要到你叔公家?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你那個和我祖父有相同性格的叔公,要是他們長相也有幾分相似的話,也許我還可以幫他們查查有沒有血緣關系。」
收拾好碗筷,優子找出要送給叔公以及叔叔嬸嬸的禮物,領著賢也出門。一路上她頻頻和路人點頭打招呼。
「這里的人你每個都認識?」趁沒人的時候,他偷偷握上她的小手,軟軟厚厚的掌心上有幾顆小小的粗繭,這是一雙勤于工作的手。
她輕掙扎了兩下,但他堅持不肯松手,她靦腆地垂下頭由著他握。
「他們都是同村子里的人,你不習慣常停下來和人打招呼嗎?」
「有一點,在大阪路上走的全是陌生人,大家來去匆匆,我不太有和人打招呼的機會。你們這里的人都很熱情。」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天,約莫走了十五分鐘路程就到了叔公家。
「有人在家嗎?」優子收回被握住的手,在門外喚人。沒多久,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圓圓、略顯福態的臉在看見優子時堆滿笑容。
「優子,你回來了?美代還一直叨念著你呢!這位先生是……」她禮貌地向賢也點頭打招呼。
「他是我的上司——伊藤先生,公司放假,他順道來我們家作客。」她把禮物遞到嬸嬸手上。
「謝謝你的禮物,快進來!別讓客人在門口站那麼久,伊藤先生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歡迎你來參加小女的結婚喜宴。」她端詳許久後,對他提出邀約。
「一定到,岩井太太恭喜你了。」
優子和賢也走進客廳,向每個長輩打過招呼後,才入座坐定。
嬸嬸簡單地向大家介紹賢也的身份,一時間大家對這個從大都市來的老板感興趣極了,眼光紛紛落在他身上,話題也繞著他打轉。
「優子啊!伯公告訴你,這個伊藤先生看起來很忠厚老實,很值得人信賴,伯公相信,他一定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對象。听伯公的話就沒錯,我八十歲了,看過的人比吃過的飯還多。」
「伯公,你弄錯了,他是我的老板。」她在伯公耳邊大聲說。老伯公的耳朵已經很不好了,但仍然精神奕奕,體力不比年輕人差。
「老板哪?老板好啊!結了婚當上有錢的少女乃女乃,你這輩子吃喝都不用愁了,娟子你真好命哦!女兒有好歸宿,往後你就不用再煩惱了。等辦完了這一樁,再忙忙優太、新一,你就可以卸下擔子過好日子了。」
他對著優子的母親說。
這話一出口,優子的臉立刻變得紅透,她借機走入新娘美代的房間,留下賢也單獨面對眾人的質詢。
「伊藤先生,請問你今年貴庚?」娟子這下子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優子電話里沒說要帶個男人回家,想來是要給他們一個驚喜。
也是啊,都畢業好幾年了,也沒听說交過一個男朋友,正替她操心著呢,她就帶回來這個模樣好、性情也不錯的男人。優子從小就是不要父母對她多擔一分心的好女兒呀!「我今年三十。」他溫文地回答,並非全然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但他並不介意被誤解,相反的,這個誤會還讓他心底有一絲絲竊喜。
他喜歡優子這一群親戚!「三十……我們家優于二十六了,相差四歲不多也不少,剛好恰當。請問你的工作是什麼?」叔叔開口問出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我是出版社經理。」
「經理啊!那是很大的官,管的人不少,薪水也一定很高吧?你在大阪有沒有自己的房子?」
「薪水算中上,我在郊區有一幢房子,在市區也有一層公寓,但目前仍和父母親同住。」他盡可能說得詳細。「我們家優子溫柔賢慧、善良又處處替人著想,這種女孩最適合當妻子了……」
在伯公的攪和下,大家自動把賢也歸納成岩井家的女婿,和他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在美代的房里,優子輕觸著新娘禮服,心里有著淡淡的羨慕。
結婚對她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在那個粉紅色的夢里,白馬王子的臉模糊不清,幾次以為自己將要踫上了,沒料到那只是另一場夢,夢醒了,理智也醒了,她仍舊是那個有感情潔癖的女人,而他……仍舊是別人的夫婿。
假若她肯壞心一點,在他說他們格格不入、想法有極大差距時,就落井下石,讓他朝自己的心走來……她並沒有遲鈍到感受不到兩人間那抹若有似無的情感,但她就是做不來掠奪,掠奪不屬于她的男人、不屬于她的愛情,她根深蒂固的道德良知會叫她日夜寢食不安。
「堂姐,你失神了,是為了他嗎?」她若有所指地「他?誰?」她納悶。
「和你從大阪來的男人。」
「他是我的上司,來我們家作客,我們只有長官和部屬的情誼,沒有其他的。」
「是嗎?一個公司員工那麼多,他要是對你沒有‘其他的’,怎會單挑到你們家來作客?」她伸出手在她腋下搔癢,像小時候一樣玩鬧。
優子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一下子兩個人都笑倒在榻榻米上。
她喘息吁吁地仰躺著,面對天花板說︰「都要當新娘子了,還不學著正經些。」
「優子姐……其實,我並不想結婚。」想到明天、未來,她的臉垮了下來。
「怎會有這種想法?」她支起半邊身體,側翻過來正對上她的眼。
「我真後悔以前不用功讀書,當初我要是和你一樣努力讀大學,或許我也能到東京或大阪,當個自由逍遙的女強人,不像現在,只能留在四國這個小島上嫁人,終老一輩子。」
「傻瓜,我才不是什麼女強人,我只是一家小型出版社的小小編輯,每天窩在一個五坪大的辦公室審稿、校稿,日子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愜意。」
「至少你可以養活自己,不用听別人的話。不像我年輕時听爸媽的安排,結婚後以丈夫為天,永遠都當不了真正的自己。他們說那叫保護,在我看來那叫枷鎖,把我捆綁得動彈不得,都快要窒息了。」她嘟起嘴,滿臉懊惱。
「誰說我不用‘听話’,工作疏忽主編會罵人、工作不盡心力總編會罵人、工作績效不好老板會發飆扣薪水,只身在外生病沒人搭理心情不佳沒人應,那才慘呢!你要是听到我那些同事的怨聲載道,就知道我們有多羨慕像你這種有人疼、有人愛的小女人。」她撫著美代的頭發,明白她在害怕什麼。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就要擔負起照顧一個家庭的責任,好艱難的工作呵!她的心微微酸著。「可是我不知道婆家的人會不會喜歡我?」她的眉宇間填滿揮不去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