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丹青覷視著她小手靈巧的在他肩上與腋窩間穿梭,將布巾綁緊。
雖然不知道自己待在這地方多久了,然而,時間隔得再久也無法抹滅他在那場殺戮里見識到多麼血腥的場面。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刀是刺穿某個突厥人的脖子,那喉嚨里咕嚕血聲至今仍記憶猶新,第二刀則是斷了他人手掌,第三刀是砍斷手臂。
血戰中,他看見同僚被砍斷頭顱,他憤而沖進敵陣,一群突厥人用長矛刺向他,他及時閃躲開來,反手卸下那十幾八支的長矛,右臂夾著長矛往前沖刺,數名突厥兵便被刺死在這些長矛下。
然後,眼前一片紅,他陷入敵陣,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他只是逢人就砍,亟欲殺出條血路,直到有人持刀朝他頸子砍來,他僥幸避開,但是有個東西……
藏青色的、小小的,系著紅繩,還有只小虎……
覷視著空蕩蕩的胸前,項丹青無神的眸子倏地瞪大,出掌攫住她,姑娘昂首,那雙眼看人的神態極其淡然,與他此刻的倉皇大相逕庭。
「香包!」他驚呼,見她仍是沒什麼反應,他急著又道︰「姑娘,你救起我時有沒看見?它、它就握在我掌心里,我很清楚的,我一直緊緊握——」
「你掐疼我了。」姑娘開口打斷他的話,目光直視著他那只抓著自己的虎掌。
項丹青一怔,趕緊放開手,凝視她那細白手腕上被他掐出的五指紅痕,心生愧疚。
泵娘不說話,僅是扇動長睫,一手撫弄被掐紅的手腕,望著他的眼絲毫不見怒意,聲音淡若清流。「很重要的東西?」
瞅著她清澈雙眸,那絕塵月兌俗卻莫名的令他難以啟口。
項丹青猶豫片刻,最後,他還是緩緩搖首。「不,沒什麼,沒事……」
那姑娘覷他片刻,隨即收拾好藥品放進竹籃並交給猛虎,自己則起身離開領著獸們出屋。
「姑娘!」
行至門口的姑娘回頭,見項丹青怔怔盯著她,依舊是有口難言的模樣,她站在原地,極有耐心的等他開口。
「我……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不謝。」
她直截了當的回應頓時讓他無話可說,只能傻愣在那里,不知該說什麼好。
杵在門口片刻,那姑娘忽然又道︰「我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
听她自動提起姓名,項丹青微微忡怔地瞅著她。
「我姓袁,名芷漪,白芷的芷,漣漪的漪。」
金色的光芒染了她一身,項丹青有些恍惚,誤以為那金光並非是日照,而是她與生俱來、讓人無法忽視的本質。
「不叫神仙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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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糗,糗斃了……
一張剛毅不凡的瞼,此時布滿十分不搭的潮紅。
項丹青靠坐在木屋的窗子前,一手支著下顎,兩眼發直地看著遠處正在曬藥草的袁芷漪。
本以為那句「神仙姊姊」純屬自己神智不清時喃在心底的秘密,卻沒想到他真的說了出來。
他竟然對比他年紀還小的姑娘喊「姊姊」,尤其這姑娘還長了張神聖容貌。
那感覺……很禽獸……
凝視著那抹忙碌的身影,當初與她四目相對的心動此時又在心房不斷鼓噪,項丹青連忙伸手朝自己有如月兌韁野馬般失速的心口拍下重掌,隨即悶咳起來,不過心跳聲倒是很配合的小了些。
奇怪,到底是他的眼楮有問題,還是她本身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特質?
他總是在這窗邊望天望樹望花望草,看得神智恍惚,待心跳聲如擂鼓般在耳際響起,他被吵得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盯著的不再是花花草草,而是一抹麗影。
看她撿起落花,看她梳理頭發,看她放下竹簍、悄然回首,望向自己……
「你瞧我做什麼?」
朦朧畫面頓時成真,項丹青撐著下顎的掌心倏地滑落,兩頰浮現紅雲,尷尬地凝視著正把玩杏花的袁芷漪。
「有嗎?我有嗎?」他呵呵干笑,心跳又不受控制地急躁起來,他再次狠狠地朝胸口猛捶,克制自己失序的心跳,本來就很難看的笑臉更加扭曲。
袁芷漪定眼瞅著他,那雙精銳的眸子讓項丹青背後冷汗直落。
又來了,又是這種疑似看透什麼,卻狡猾的什麼也不說的模樣。
他很怕她這種神態,犀利得教人不寒而 ,卻也專注得像是可攝走一個人的魂魄。
「你要不要出來曬曬太陽?」
「呃……」不是說過他最好別亂跑?
不待他回應,袁芷漪已走進木屋,來到他面前,朝他攤開掌心。
項丹青先是瞧瞧那只小手,再瞧她的個頭。
他光坐著就快要比她高了,何況是站著,可她這種小蚌子卻要扶他?
「我可以自己來……」唉,他對個子小的人通常很有憐憫心的,為避免壓垮她,自己走幾步路痛幾下子是可以忍的。
袁芷漪挑起一邊的眉,「自己來是嗎?」
他還不及說「是」,她二話不說地抬腳就朝他用木板固定的小腿踢去。
一聲悶哼,某人的瞼痛到慘綠,項丹青痛歪身子,攀伏在窗欞邊的偉岸身軀不斷發抖,
「你還是認分點吧,傷患。」她再度用那種事不關己的方式拍他的肩膀。
熱淚涌出眼眶,項丹青頓感熟悉的純情遭人愚弄的憤慨在內心泛濫成災。
為什麼他會情不自禁想多看這眼也不眨就踢他傷腿的女人幾眼?絕對是他眼楮有毛病……
屈服于她的威脅下,項丹青不得不讓袁芷漪扶著起身。
他對她而言實在太高,她只好緊貼在他身側,抓著他的手臂橫架在肩上,另一手則是扶在他後腰,扶著他一拐一拐地走出木屋。
這情況實在不像是她扶著他走,倒像是他將她護在懷里,尤其她個子實在太嬌小,好幾回他步伐踉蹌,她都差點被拖倒,他本想勸她別辛苦,可待他瞧見那張小臉布滿細汗,神情之專注,他又把到口邊的話吞回肚子里。
好不容易出了木屋,春風拂面而來,伴隨陣陣杏香,平時他待在屋里只能從窗戶看見部分景致,現在出屋一看,他不禁為眼前美景震懾。
這木屋似是被廣大的杏林給包圍住,落英繽紛的景致,一望無際的紅色花海,有如遭人遺忘的世外仙居。
袁芷漪先把他擱在原處,進屋里將椅子給掇來門前,扶他坐下。
「在這里坐著,我去曬藥草,一會兒回來再扶你進屋。」
「不能起來嗎?」這樣好像是石獅子在守門啊。
「想再被踢一次?」
「……我會乖乖坐著等你回來。」項丹青坐得筆挺,神態肅穆,果真和大戶人家前守門的石獅有七八分像。
袁芷漪看了他幾眼,轉頭朝空地那兒喚了聲。
這片空地上全是山中野獸,它們懶散地翻肚躺在地上,似在曬太陽,除卻那兩只曾經「關照」過他的猛獸,其余獸們看來倒是溫馴許多。
听見她的呼喚聲,正在曬太陽的獸群當中有虎抬頭,而後起身漫步走來,那虎便是當初替項丹青守床的猛獸之一,不過此刻再見它,項丹青不覺訝異地瞪大眼。
那虎的背上竟然有只兔子!
「替我看好他。」袁芷漪對坐在面前的老虎吩咐完畢,便轉身忙自己的去了,留下項丹青面對這只猛獸。
听她吩咐,老虎果真坐在地上穩穩如山,黃褐色的虎瞳直視著他,項丹青不敢妄動,深怕自己閃個身這頭虎就會撲上來。
一人一虎對望之余,唯有那只白兔在虎頭上抓弄,虎毛松軟,兔子一不小心便順著虎頸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