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被誤會栽贓的路人沒理會吳乃恩的叫囂姿態,回頭看著發出疑問的紀燕寧,文雅清逸的俊顏仍是掛著笑,但這時的笑容更顯柔和之意。
「因為,我是來找妳的。」路人說。
回視他的凝視,黑白分明的烏瞳輕眨了兩下,清秀白淨的容顏滿是不解之色。
「如果沒有這些造成混亂的插曲,這時我應該已經正式登門拜訪了。我是來找妳的,燕寧。」本該是陌生路人的男子準確無誤的叫出她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紀齡芳不容許來路不明的人接近她的佷女。
「我姓凌。」俊秀的面容仍是那麼樣溫文的、爾雅的,說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我代表燕寧的親生母親而來。」
咚的一聲,撿拾了大半袋的時鮮蔬果又掉了一地。
紀燕寧慘白著一張臉,腦中空白一片。
早在登門拜訪之前,凌兆緯就已經知道所有的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從一開始他應允繼母代為尋女的事情之後,他便透過關系,找上征信社幫忙。
他確實是費了一點時間跟功夫,但最終還是有了成果,因此在回台灣之前,他就大約知道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就調查報告上來看,紀淵根本就不太管這個女兒,紀燕寧兒時是跟著爺爺女乃女乃住,直到兩個老人家都去世之後,紀淵前往大陸發展,就把女兒寄養在他姊妹的家中,紀燕寧從此展開游牧生活,每個月就在幾個姑姑家里搬來遷去。
從征信社所給的資料當中,凌兆緯可以推論出,他這沒有血緣的妹妹過得並不好,畢竟她所面對的,是那麼樣詭異的人際關系跟生活環境。
但是,直到昨日,他親眼見識了紀齡芳母女倆的不可理喻,他才知道,所謂的不好,是真的很不好。
他可以想見,待在那種環境下--其實可稱之為長期的精神虐待了吧?
尤其,凌兆緯很不喜歡紀家人說到他繼母時的嘴臉!
雖然昨天和她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因為他那沒血緣的妹妹拒絕跟他談話,那蒼白震驚的模樣讓他只能配合,先退一步的離開。
他體貼她,想讓她有時間做點心理準備,因而很快便走了,可是,即使是那麼一下下的時間,就足以讓他發現,紀家人是用什麼扭曲的心態來看待他的繼母。
對凌兆緯來說,他自覺有義務為繼母澄清,讓他這個沒血緣的妹妹知道,她的母親--那個生下她的女人,並不是像紀家人所說的那樣。
所以他又來了,在紀燕寧放學的路上等她,想進一步的跟她談一談,順道也好問清楚,她是否需要他提供任何的幫助。
這是他承諾過繼母的,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紀燕寧通常是心不在焉的。
並不只是在同學眼中如此,在課堂之外,她確實常常心不在焉。
連她自己都不確定都是在想什麼,真要認真分析起來,可以說只要是課堂之外、不需抄筆記的時候,她幾乎都是在一種放空的狀態下過生活。
她就像一抹游魂,什麼也沒想,更不帶任何個人的想法,靜靜的做著該做的事,日復一日的。
這樣的她,走路時本來就不大會東張西望去注意路邊的閑雜事,更何況,在經過昨天的事後,她一直都在想著那個傳聞中的母親,害得她整天都心煩意亂,頭昏昏、腦脹脹,反胃的惡心感不斷。
在這種前提之下,要能引起她注意力的方式,只有一種!
杵在面前的身影阻擋了她的去路,人就在她面前,即使是心不在焉如紀燕寧,也得從放空的世界中回過神來。
很具個人特色的慢動作,她慢吞吞的抬頭……頓住!
辨律的心髒猛地失了序,是他,那個代表著她從未見過面的母親,不知為何而來的男人!
意識接收到訊息的瞬間,從昨天就一直痙攣的胃部,此時更是抽痛得厲害,痛到她又開始想吐了。
「沒事。」看出她臉上泛青的蒼白,凌兆緯溫言安撫。「我只是想跟妳談一談,又沒其他的辦法,只能在妳放學的路上等妳了。」
這一回,紀燕寧並沒像昨天那樣,一得知他代表母親而來就別過頭,死命的奔回家。
一方面是因為,經過一天的沈澱後,就算還沒能完全的接受,可是那種打心底涌起的排斥感,確實比昨天之前要好多了。
而最主要的是她因為不舒服,一整天又沒吃什麼,現在胃又痛得難受,都有點眼冒金星的感覺了,哪來的氣力跑?
「妳還好吧?」凌兆緯察覺她強忍不適的表情。
「沒事。」忍著難受,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
「妳需要去看醫生。」跟在她身邊,他說著︰其實從昨天就覺得她身體不對勁。
「不用了。」明明疼得腦門快發暈了,她仍努力撐著,一不小心卻說出從沒讓人發現的事。「只是有點胃痛,忍一忍就好了。」
「胃痛?」想起她昨日不住吧嘔的模樣,凌兆緯皺眉。「是習慣性的嗎?妳家人知不知道?怎麼不帶妳去看醫生?」
「不用了。」她拒絕,聲音虛虛的,但自有她的堅持。「我已經習慣了,通常只要忍一下就好了。」
深植在血液中的低調性格,讓她即使難受到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也說得像是忍一下就能好轉似的。
即便現實的情況是,她不時發作的疼痛跟反胃,常讓她背著人偷偷嘔吐,她也不想引起太多的關注,所以始終很低調的假裝沒事。
「事關妳的健康,怎麼能習慣就好?」親人一個個因為病痛而離世,凌兆緯無法認同她的論調,說道︰「妳應該去看醫生,仔細的檢查……」
「不關你的事。」話一出口,紀燕寧就有些些的嚇到。
那絕不可能是她會說出口的話語,因為那大大的違背她的個性。
包讓她感到不安與害怕的,是她心底酵的脹得滿滿、脹到她發痛又生怨的情緒--陌生的情緒,陌生的自己,那讓她無措。
「對、對不起。」她直覺道歉,習慣性的想逃避。「我要回去煮飯了,我、我負責煮大姑姑家的晚餐,如果沒在乃恩上補習班前準備好,我會被罵的。」
她慌亂到不知自己在說什麼,急急忙忙的就想走開,但他拉住了她。
凌兆緯並不是醫生,沒有任何醫學的實際經驗,也沒有什麼透視人心的能力,所以他無法一眼斷定她的病痛程度。
但是他有觀察力!
經由先前的征信報告,外加他親眼所見……就算接觸的時間很短暫,可是對于這個沒有血緣的妹妹,他卻有那麼一點點模透了她思路的方式。
她的慌亂、她的無措,她滿滿、滿滿不知如何是好的歉意全讓凌兆緯看在眼里。
那樣的壓抑,絕非一朝一夕所形成,對此,他無語,只能化為一嘆--
「對不起。」他很突然的說。「我應該早點來的。」
她有些些的驚訝,因為他突兀的話,只能一臉問號的看著他。
微風輕吹著,路邊行道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金黃色的陽光透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的隙縫投射而下,映落在他修長挺拔的身上,也投射在他迷人出眾的臉龐。
他的眼楮,黝深墨黑得像是能吸人靈魂一般的迷蒙深邃。
她愣愣的看著他,听到他說出一句--
「妳辛苦了。」
很簡單的四個字,通俗白話,都是國小時期就學會的生字,但組合起來,卻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直直擊中紀燕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