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樂七海在他背後叫,可杜晴春恍若未聞,跨出去的步伐一點遲疑也沒有。
「這世上沒有恆久不變的事物,我們只能接受改變,跟著改。」樂七海的話追上了他的腳步。
「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如此痛恨改變。」杜晴春終于停下步子,語氣听不出半點情緒。
樂七海愉快地笑了,「有時,改變並非更差啊!」
這句話令杜晴春陷入沉思。
「請少爺想想,好在事物改變的同時,我們也能跟著做出改變,才能讓事物變得更好;如果一味逃避改變的話,也是一種停滯不前,不是嗎?」樂七海又說。
「我不覺得停滯不前有何不好。」杜晴春撇唇反駁。
樂七海笑著搖搖頭,「當你踫上想改變卻改變不了的事情時,就會了解停滯不前的痛苦了。」
「若真有機會能踫上讓我煩惱的事,我肯定大笑。」杜晴春的話揚著濃濃的諷刺。
畢竟他有個全能的總管,不是嗎?
「會有那麼一天的。」樂七海的語氣變得呢喃,仿佛在預言著什麼。
杜晴春舉起方扇,重新揚起下巴,高傲的留下最後一句話——
「這麼想和這些死書一輩子相處的話,我成全你。」
第3章
阮秋色並非真的熟睡。
至少杜晴春玩弄她的發時,已經完全清醒。
她原想睜開眼,告訴主子她是醒著的,但是她的少爺在那之後踫了她的……還說了些話。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
直覺認定那不是個「清醒」的好時刻,于是她繼續閉著眼楮佯作熟睡不醒。
撇去對洛神風姿體態描述的部分,這句話是這麼解釋的——我深深戀慕上她的賢淑和美麗,心情既震蕩且怏怏寡歡。苦無好的媒人替我傳遞愛慕之意,只能借以含情脈脈的眼波表達我的情意。
他這話究竟是興之所至才吟起《洛神賦》,或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甄宓一樣,最後從我手中溜走……
所以,他是怕她離開才引述《洛神賦》,先對她褒獎一陣,又順口念了一段無心之言?
雖然她服侍的是一個有長眼楮的人都不會否認的刁鑽主子,可在她心里從不曾說過他的任何一句是非壞話。並非習慣或是礙于他是主子的架子,不敢有怨言,而是服從他,服從他的意志和決定,就是她所受的教育,如此而已。
……除了愧對九泉之下的老爺和夫人,她並不怎麼在意少爺變成一個任性霸道的人。或許嘴巴壞了點,脾氣直了些,他並不會主動傷害人,唯一的缺點就是愛給她找麻煩而已。
是,只替她添麻煩。
但也無妨,十幾個年頭過去,她收拾麻煩的功力也是一流的。
所以她並不討厭留下來。
阮秋色在門外的兩個男人離去後才睜開眼,並沒有立刻起身回到案前處理要事,反而思索起听見的對話。
溫柔又充滿男子氣概?
平時就認為杜晴春手無縛雞之力,她料想不到主子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把她抱起,但是樂師傅說的溫柔又充滿男子氣概……她怎麼也想象不出來。
倒是不耐煩兼用鼻孔哼氣的模樣可以想見。
她想,自己勢必是給少爺添麻煩了。
往常都是收拾麻煩的人,某天突然給不應該的對象添了麻煩以後,竟讓她又罪惡感。
阮秋色實在難以忽略心頭猛然竄起的羞愧感,比他莫名伸手探向自己左胸還要更不知所措,向來極少浮現情感的冷臉,隱約透出一絲絲的窘迫不自在,她緊緊閉上眼,逃避的心思不言而喻。
她也知道自己在意的點很奇怪,不過這種思考模式已經根深蒂固了,難以改變。
驀地,一個細小不自然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阮秋色立刻坐起身,機伶地看向門的方向,眼神仿佛穿透過去,看到更遠的地方。
她用機敏的听力繼續側耳聆听,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听錯。
當第二個詭異聲響發出時,阮秋色迅雷不及掩耳地移到門邊,宛若幽魂無聲無息地打開門,踏出門外,關上門,離開,所有動作迅速流暢、一氣呵成。
臂書樓一直以來都是宵小之流覬覦的寶山。
前年的大火不但顯示出在她接手管理之下,觀書樓仍留有老鼠洞,任鼠輩橫行,更等同向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宣布觀書樓是個有機可乘的寶庫。
為此,她頭疼了很久。
不但抓不著觀書樓的縱火主嫌,連點蛛絲馬跡也沒有,但是,她至少懂得守株待兔的道理。
秀眸警戒地眯起,里頭有著志在必得的決心,她隱沒于黑夜中,朝聲音的方向飛奔過去。
這次,她一定要逮到歹人,殺雞儆猴!
仿佛一道沒有主人的影子,阮秋色在月輝映照不由暗門深進書庫房里。
夜視力算不上奇佳,但她借由月光很快習慣了書庫房的昏暗。
此刻,她正在史料分類的書庫房里。
不用躡手躡腳,也不用像個偷兒般探頭探腦,躲藏遮掩,阮秋色大大方方地站在暗門前。
要揪出歹人,可以比對方還要偷雞模狗地繞到他身後,也可以英姿颯爽地出現在他面前,一切端看能力和格調,而她向來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喜歡給歹人迎頭癟擊的滋味。
看對方被她腳上的百合履給踹飛的景象,絕對能令她振奮不已。
依照這總共有三層,中央還立著通達屋梁的書櫃的屋內設計,阮秋色忖度有太多可以躲人的地方,一旦離開月光所及的範圍,加上巨大的書櫃擋蔽,整個史料書庫房就像個能讓人在里頭躲藏的大甕。
要在這樣的特殊建構的屋內模黑行走並不簡單,更甭提對方定是來盜書,引起踫撞是必然的,想知道對方在哪兒,只能靠听音辨位。
于是她緩下因亢奮而加快的心跳,一雙銳利的眼瞬也不瞬,耳朵豎得直直的。
一時間,書庫房像口鋪天蓋地的大鍋噬了所有聲音,闕寂無聲。
阮秋色一點也不急,她猜想對方發出了不少聲響,一定害怕會有人聞風而至,暫時會安分許多,她只需要等,很快他們發覺沒有人大喊抓賊,便會沉不住氣,開始尋找想要的東西。
丙不其然,當極其細小的抽書聲被她靈敏的耳朵捕捉,阮秋色立刻有了動作,輕盈的步子朝聲音的目的地奔去。
黑暗中,她自然不比對方好,唯一的優勢在于她了解書庫房的設計,靠著這點再加上用手觸模確認,她飛也似的來到聲響處,那里的;月光比她最先站的地方還要清楚,要想不發現都難。
「不準動!」阮秋色幾乎在命令月兌口而出的同時,掃出凌厲的一腿,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
對方雖然察覺她的存在,卻還是來不及出招,被迫往後跳開時夜行衣被她掃出的勁風給劃開。
不給對方喘息的空間,阮秋色抽出向來配在腰間形狀特異的長刀,正要朝對方揮去時,背脊泛起一股寒意阻止了她,沒時間思考,她一只腳跨出大步,另一腳猝然收回步伐,屈膝半跪在地,上半身靈巧半旋,握著長刀的右手抬起護在面前——
「哼!」一陣刺痛從前臂傳來,令她悶哼了聲。
她並未料到來者並非只身一人。
冷冽的鳳眸瞪著同樣拿著刀子砍進自己前臂的黑衣人,眸光幾不可察地閃了閃,下一瞬,握著長刀的右手一松,長刀緩緩落下,她飛快伸出左手抓住刀柄,刀鋒向外,順勢推了出去。
嵌入物體的鈍重感令阮秋色眼神帶著自信十足的得意,她知道自己解決了最先發現的那一個黑衣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