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他的總管正在打盹呢。
作風直來直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杜晴春突然遲疑了,在門邊躊躇不前。
兒時的阮秋色時常陪著他一起睡,他卻從未見過她的睡顏。
也許是因為他總愛要她承諾不能比自己早閉上眼,拉著她天南地北的聊著一天內發生的有趣事情,即便她也參與其中,和他寸步不離,他還是喜歡和她說話,天馬行空的計劃著隔天的冒險。
雖然她總是听著,很少說話,但他從不會無聊。尤其當她偶爾露出淺淺的、難以分辨是不是微笑的笑,一股成就感馬上充斥心中,把那顆總是在和她一起時听得見跳動聲的心髒,漲的滿滿的。
他喜歡那種感覺,只是很久沒嘗過它的滋味了。
來到案前,杜晴春遲疑片刻才坐下,難得端正坐姿,雙手放在屈起的腿上,像個乖巧的孩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在他心中,阮秋色一直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麼說來或許有點貶低自己,她確實是個能干的總管,而且,比起其他富貴人家的總管,她會的更多,也更了不起。
她自小習武,是為了保護他;她和他一同念書識字,是為了能看懂杜家所擁有的書籍;她在他的父母過世的隔年,促使他開始寫下名人錄;她在他束發的年紀,已經接手史今書坊的管理;她在接下杜家總管一職後,除了打理他的生活,更要接管整個杜家的產業。
她身兼數職,能力強的嚇人,也為自己樹立了不苟言笑的冰冷形象,連帶他也被排除在這個形象外,像個愚人觀看她的一切。
但是此刻,她單純的睡著,神情雖然和平時的面無表情沒什麼兩樣,可是他能分辨出不同。
杜晴春挺直優雅的坐姿維持不久,很快就向前,下顎擱在交疊的雙手上,趴伏在案上,目光有種純然的仰慕。
如果阮秋色醒著,一定會被這樣的眼神給嚇到。
「有些話……難道非得說出來,你才懂?」他喃喃念著,閃耀著狂熾的眼神瞬也不瞬直瞅著她,接著一手撐在下巴,一手探向她,在即將踫上她的面容之際停了下來。
美麗的秋兒,冷漠的秋兒,他心系已久的秋兒啊……總是把他當成孩子的秋兒。
思及此,杜晴春沉下臉,停在她面前的手轉了個鈁巷,撩起她頸便得發把玩著,突然響起了《洛神賦》里的一段內容,下意識月兌口吟詠——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滌波。穠縴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咸,腰如約素、延勁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眯,靨輔承權。玫姿艷逸,儀靜休閑。綽柔情態,媚于語言。」
話剛落,他猛一震,仿佛看見她在听見這些話時,抖動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拉開距離,漲紅了臉,像個偷吃被抓包的孩子,屏息等著她清醒過來。
好半響她都沒有任何動作,仍然維持同樣的撐著腦袋打盹的模樣,杜晴春按壓被驚嚇如擂鼓般大力拍打胸腔的心跳,輕手輕腳靠向她,聆听那平順的呼吸,猶不能肯定,于是深深吸了口氣後屏住,小心翼翼伸出右手避開她托腮的手,不輕不重地放上繡著飛鳥紋的左胸,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雙眼大瞠,緊張地瞪著她。
阮秋色睡的很沉,完全沒有感覺。
他能感覺自己的心跳比剛才還要猛烈,幾乎快要穿破胸膛,讓他無法辨認出她的心跳有無加快,足以更加用手貼偎她的心房。
怦怦、怦怦、怦怦……
猛然發現自己說是在觀察她的心跳跡象,倒不如說是盯著她的臉等待一絲一毫變化,也意識到自己掌下觸模著的純女性柔軟,杜晴春臉紅得厲害,倉惶收回手,恢復原本襟危坐的乖巧坐姿,沉寂一會兒,偷偷在桌案下伸出右手,出神的望著。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好軟。
原來這就是女人。
想著想著,他又抬頭去看她——不得不說,她今天真的睡得很熟。
視線向下滑,觸及飽滿的紅唇,一股吻她的來的強烈急遠。對自己搖頭,他邊斥責自己,邊不由自主靠近他,一如那夜他們被困在書堆中的距離。
他能感覺到她淺淺的沉穩呼吸和自己的相互交融。
杜晴春和其他女人相處過,一直認為女人身上都有著甜甜的,或是好聞的香氣,每個女人不盡相同沒錯,可怎麼她身上的味道全身觀書樓里用來除蟲的麝香味?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徽波而通辭。」引用《洛神賦》的句子,如夢死緩吟喃著,末了,他將吻印在她覆蓋額際的發絲上,伴隨著淺淺的嘆息。
就是知道不會有回應,才敢說這些話,他懦弱得沒有當面听她拒絕的勇氣。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甄宓一樣,最後從我手中溜走。」他小小聲的咕噥了句,隨即站起身,繞道書桌後,抱起她。
即使他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主子,也知道一直睡在桌前不知會累,更有可能受寒,小書房的旁邊有個用屏風遮起的小里間,平時是給樂師傅休息用的,現在正好給她睡。
「少爺。」樂七海沒有聲息的出現在門邊,一臉興味盎然地瞧著杜晴春抱著阮秋色。
喔唷,是誰說他們主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現在看來杜晴春或許縴細,可不少力氣。
杜晴春穩穩地抱著阮秋色,半側面容,警告性瞪了樂七海一眼,示意他乖乖閉嘴不要出聲。
樂七海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閉緊嘴,表示不會吵醒阮秋色。
杜晴春並非不在意樂七海臉上的揶揄,但是現在他只想先讓她躺下。
片刻後,杜晴春和樂七海來到門外,待主子關攏門扉,樂七海隨即開口。
「想不到少爺是這麼的溫柔,您抱著阮總管的動作即溫柔又充滿了男子氣概。」
「少胡說八道,這麼晚了,你不回房睡覺還來干嗎?」杜晴春沒有隨他的嘲弄起舞,仿佛不當一回事。
「我有東西忘在書房,所以回來拿。」樂七海聳聳肩。
聞言,杜晴春忍不住犯嘀咕︰「還真巧。」
樂七海失笑,問︰「我請人溫了一壺酒,少爺要一起喝一杯嗎?」
杜晴春沒搭腔,但已經背過身表示拒絕。
留下來繼續被樂七海挖苦?他又不是傻了,別人挖洞還往里頭跳!
「少爺,夜安。」樂七海也不在意,道了晚安後往另外的方向走。
「七海。」杜晴春猛地喚住了他的步伐。
樂七海回過頭,笑著問︰「決定要喝一杯了?」
杜晴春掏出方扇,斜掩住唇,目光定定地望著他,沉默須臾,才開口︰「你曾經希望什麼是永遠不變的嗎?」他臉上有著難以明辨的別扭。
樂七海頓了頓。
他來到杜家工作也快兩年的時間,除了很滿意工作的環境之外,也對他的主子感到好奇。
一個能寫不聞名四海的名人錄的男人,竟是如此的隨興不拘,霸道任性,將家業丟給外人管理,實在也好玩得緊。
樂七海認真的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大概是希望永遠都能做這份工作吧。」
「我指的不是這種事。」杜晴春的語氣高傲,仿佛責備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那麼是?」樂七海眨眨眼。
他只是想套話而已。
確定這件事,杜晴春很干脆放棄自己的問題,也不說一聲,扭頭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