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指腳上濕透了的繡鞋,「可不可以幫我拿雙新的鞋子?」
只是冷冷地瞪著她,僕役沒有開口。
察覺對方可?能不懂她的意思,水步搖開始比手畫腳,一個字一個字放慢速度的說︰「幫、我、拿、雙、新、鞋?」
「有事?」對方用南蠻語問。
還不會說的水步搖一愣,知道這下是怎麼也說不清楚了。
無論對方會不會說中原語,只要一祭出南蠻語就表示他們不願替她做任何事,來到南蠻已經一段時日了,她早就清楚。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擺擺手,水步搖懶得再多說。
僕役果真二話不說的離去,連行禮都省了。
即便她的身分地位較高,但在這里,她似乎是個很討人厭的人!
不過那也不是她的錯。明明背叛他們偉大南蠻王的又不是她,是玄翠,干嘛人人都拿她當玄翠的替身,用憎恨的眼神看她?
「怎麼了?」熟悉的語言和聲音冒出。
是天海。
一見是他,水步搖滿肚的怨氣終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連下了好些天的雨好不容易停了,我只是出來晃晃,沒想到──」她用沒穿鞋的玉足泄憤般地大力踏了踏那攤小水窪,「怎麼知道這里居然有一攤水窪。」
天海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濺起的水花。
「我去替您找雙鞋子來。」
水步搖不置可否,抬起未穿鞋子的那只腳,一蹦一蹦地跳到旁邊倚著護欄。
天海幾個起落已經到幾丈開外,沒多久便帶了一雙嶄新的鞋子回來。
「巫女大人,請抬腳。」他單腳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水步搖垂眼睞向天海的頭頂,眼里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這里一個喚我巫女大人,那邊也一個叫我巫女大人,真不習慣……」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把腳抬起,讓天海順利幫她穿上新鞋。
「這里畢竟是日夜樓之外。」他一板一眼的說。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發發牢騷。」媚眼一橫,潤紅的唇兒翹得老高。
倘若是在日夜樓里,天海都是喚她一聲六當家,這是他們約好的,畢竟現在唯一知道她真實身分的只剩下天海一個了。
「好了。」拿起換下的繡鞋,天海重新站起身。
折騰了一會兒又能用兩只腳走路,她顯得特別開心。
「你要上哪?」
「日夜樓。」
水步搖這才想起差不多是要學南蠻語的時辰了。
「那日,巴圖說……」她突然想起那日巴圖離去前留下的話。
「什麼?」听她提起巴圖,天海的警覺立刻張起。
她搖頭晃腦了一陣,隨後露出笑容。
「不,也許是我會錯意了。」畢竟天海今日也來了,不是嗎?
她現在可不能少了天海,還有很多事和很多忙需要他幫呢!
兩人並肩走回日夜樓。
「對了,之前我就想問。」甫踏進日夜樓,水步搖瞥見擺在庭院中大大小小的水缸烏壇,縴縴素指一指,「那些水缸是做啥用的?」
盛滿了雨水的水缸靜靜的杵在庭院里,覆滿了青苔,好似亙古以來就佇立在那里不曾離開。
「睡蓮。」天海的目光在接觸到那些水缸後變得柔和,「玄翠喜歡睡蓮,那些水缸都是她用來種睡蓮的。」
「現在呢?」依巴圖那麼小心維護日夜樓的一草一木來看,怎麼可能會漏了玄翠心愛的睡蓮?
「死了。」天海深沉的眸子盈滿了痛苦,直直對上她,「在玄翠死了之後,也跟著死了。」
水步搖懂了。
難怪她打從踏進日夜樓便覺得有股死氣。
即便所有物品都維持干淨整潔,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悶窒感,原來是因為日夜樓里一個有生命的生物都沒有。
這里的時間似乎從上一個主人逝去之後也跟著停了。
「再種起來不就好了!」她的語氣輕松,投給他一記燦爛的微笑。
天海怔愣,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水步搖挽起衣袖,喃喃自語,「雖然我也沒種過,不過應該困難不到哪里去吧。」
南蠻夏季多雨,偶爾才會由雲層中露出陽光,但此刻,天海卻覺得她比少見的陽光還要耀眼。
「謝謝。」喉頭梗著一股灼燒,他略帶哽咽的說。
著手檢視水缸的情況,水步搖回以輕笑,眨眨眼,俏皮的回答──
「我也想看看日夜樓開滿睡蓮的情景。」
*****
攀著雕刻金色巨龍的黑色塔樓很高。
只要攀上塔樓的最高處,便可清楚的看見連接著屧廊的每一座塔樓,綜觀整個王宮別院。
巴圖瞇起眼,眼神比冰霜還要冷,筆直地看向日夜樓外忙進忙出的男女。
他們的臉上有著相同的笑容。
側倚在龍柱上,巴圖無情的面容,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深厚的內力不斷隨著他的怒氣釋放出來,整幢塔樓隱隱搖動著。
好半晌,冷然的視線才由那對談笑中的男女抽離。
「出來。」薄唇輕吐,絲毫听不出情緒。
「王上。」巴圖身後出現一個女人。
「妳知道該怎麼做。」他話里的命令意味濃厚。
「是。」女人恭敬的回話。
簡潔的對話,女人再度消失于巴圖身後。
巴圖雙眼陰沉,離開斜倚著的龍柱,柱上赫然驚見被高溫燒過後的焦痕和凹陷。
他轉身走進塔樓中,怒極反笑。
他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再背叛他一次。
第4章
「所以……你說什麼?」
陰雨不停,水步搖無事可做只得整日仰躺在地,百般無聊地翻著手里的書,在听見身旁畢恭畢敬的女人所說的話後,「砰」的一聲砸在自己的臉上。
「噢……」由鼻尖泛開的痛感襲上,水步搖發出哀鳴。
「從今天開始,將由奴婢孟安蕊代替天海大人服侍巫女大人。」跪坐在旁的孟安蕊替她取走臉上的書,露出兩頰泛紅且眼眶泛淚的小臉,同時又說了一次。
「何故?」水步搖可憐兮兮的揉著小鼻子,忙問。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孟安蕊順手整理亂了一地的書籍。
「那天海呢?他以後都不來了?」她七手八腳的爬坐起身,繼續問。
「奴婢不清楚。」將書籍分門別類的堆成幾堆,孟安蕊的語氣雖恭敬,可始終沒有看向水步搖。
「是巴圖要你來的?」還派了個會說中原語的婢女給她,看來巴圖的決心不容小覷。
她跟天海明明啥事也沒發生。水步搖在心里猛翻白眼。
听見水步搖對王上的稱呼,孟安蕊那張冷靜得幾乎可以稱得上嚴肅的面具出現惶恐的裂痕,驚叫道︰「巫女大人!您不可直呼王上的名諱呀!」
「不可?」本人都沒制止了,她想不出有何不可的原因。
「萬萬不可!」孟安蕊又強調了一次。
「為何?」
「為、為何……這……」孟安蕊雖然被她追根究底的問題給問住了,直到發現她露出玩味的笑容,才意識到她壓根不想要答案,只是逗著自己尋開心,也發現自己忘了掛上嚴肅的面具。
「巫女大人等會兒要開壇祝壽嗎?」孟安蕊重新端整面容面對水步搖。
「沒有。」水步搖默默地躺回原本的位置。
「要彈琴嗎?」
「沒興趣。」她蹺起二郎腿。
「還是要做做女紅?」
「不在行。」她半眯起眼。
「放紙鳶呢?」
「如果雨停的話。」嗯,打個盹好了。
「那麼巫女大人現在究竟想做什麼?」
水步搖靈光一閃,腦袋里有了主意。
「可以替我找……請巴圖過來一趟嗎?」
孟安蕊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巫女大人,奴婢才剛跟您說過不能……」
「好好好,我知道。總之,快把他找來就是了。」水步搖揮揮手制止她「老調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