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聶颯嗤笑一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死算什麼?你不是一樣不怕死?」
「我不同。」她輕輕搖了搖螓首。「我雖然不清楚你的事,但……我知道你還有心願未了,而我,我沒有這些牽絆。」頓了頓,她繼續說︰「聶颯,留著你的命,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我不想誤了你。」
「不!」他直覺就是要攔住她,更何況她現在身中劇毒?「在客棧、在羅家門外,我不讓你走,現在也一樣,你休想離開。」
「這樣,值得麼?」
「我說過,這局我要賭,賭你的命硬,還是我的命韌。」
「如果輸了呢?你能心服口服麼?」
「我不會輸的。」聶颯斷然說。「我絕對不會輸的!」
「聶颯,你清醒點!賭的是命,你的命就這麼一條,你輸不起的!」見他如此固執,羅緋衣急了,雙手不自禁抓扣住他的臂膀。「這一局,我從不想賭,更不想贏,所以,讓我走吧!」
「你以為我會讓你贏麼?」突然,他低聲笑了,沒有慣有的譏消,釀著夜風倒顯得有絲蒼涼。「緋衣,我不做沒把握的買賣。」
黛眉微蹙,水眸凝向聶颯,這句話她不解。
卸下在他臂膀的栓桎,聶颯反握住她的雙手,心里唯一所想,就是「不能讓她走」。為此,他深吸了口氣,決定道出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
「從前,有家人開鏢局維生,日子過得雖平常,但和樂融融;可是,一夜之間,縹局上下二三十人,全死光了!」
他的字句簡單,卻像被霜雪凍僵了的箭簇,殺傷力全在靜間的嚴冷之下;羅緋衣單是聆听,就已然感受到沉在底層的驚心動魄。
「所有的人,都死光了!」聶颯的眸光深深墜進黑暗,那是死寂的悲涼。「除了我,緋衣……只除了我!」
難怪,他剛剛說已經死過一次……羅緋衣怔怔望著他,那張俊逸的面容上並沒有痛苦糾結,反倒很平靜、很平靜、很平靜……但,為何她的心,會疼?而話,全埂在喉間,說不出半句。
「我的命,夠不夠韌?」他接著反問,還附了個涼涼的微曬。「這場賭局,我絕不會輸!」
他越是冷靜、越是篤定勝利,羅緋衣涌出的哀傷就越濃烈。在一場毀家的血腥記憶里說自己「命韌」,那要多深的沉慟才鍛得出的句子?
「你……」她不知道可以說什麼,被他收在掌中的柔荑已經轉了個方向,成了掌心相貼的交握。
她的舉動,讓聶颯有些訝異,看向她的明眸,那里沒有憐憫,只有憐惜,來自她的……憐惜;他微感不自在地笑了笑,沉聲問道︰「你輸定了,不難過麼?」
「不!一點也不!」贏了,就代表他的死亡,她壓根兒不想贏。「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你贏得萬無一失。」
瞅著緋衣清澈如鏡的微笑,聶颯募地了解她的意思,于是加了手勁,將香凝縴手握得更緊。「我不喜歡手到擒來的勝利,所以,絕不許你棄甲先逃,听到沒?我不許!絕對不許!」
「聶颯呀聶颯——」苦澀自微彎的唇角逸出。「你不覺得自己太霸道了麼?」
「我向來霸道!」聶颯斜眉一挑,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狂妄地笑了;手微微施個力,便把她的身子拉進他的胸膛,接著俯下頭來,吻點落在她額間的淺淺突起上。
「從現在起,我向你宣戰。」他用吐出的每個字搔弄她的發際耳畔。「你,最好要有必輸的心理準備,因為,聶颯從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失敗。」
親密的接觸、滾燙的言語,逗惹著她的身與心,引動陣陣酥麻在體內擴張又擴張……
就在聶颯的手滑向她的腰間、意欲再進一步時,倏地,兩只飄動的白燈籠閃過腦際,羅緋衣猛然屏息,雙手往他胸膛一推,拒道︰「別踫我!」
「沒關系。」聶颯沒有發怒,甚至了然地笑了,向來銳利的瞳眸勻出了幾許溫柔。「只要你記得,這場賭局,你可以不想贏,但絕對不能退出,這樣就夠了!」
面對他強盛的意志與氣勢,羅緋衣覺得疲憊不堪,太多矛盾的情緒堆疊在一塊,什麼都亂了……無論如何,暫且逃這一時吧;將他的決絕神情收進眼底,她踉蹌後退了兩步,然後,飛快地轉身離去。
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兀自在鼻息間盤旋,聶颯看著她的背影,用難以撼動的堅定對自己說︰「任何形式的失敗,聶颯一律不接受!」
要不要用羅緋衣的命來換他的復仇計劃?答案,已經出現了。
他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態勢,先殲赤梟、殺關司鵬、收絕天門,再趕回來治愈羅緋衣的毒患。是的,就讓野心狂焚著對勝利的渴望!無論是復仇抑或賭局,兩者他都勢在必得,不管——那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
意外地,一個人影出現在她眼前的地面,使得正蹲著整理花苗的羅緋衣必須站起身,沒想到……來的竟是個陌生人。
「找我有事?」說陌生人也許並不完全適合,至少,她知道,他是聶颯的得力助手。
「嗯。」荊寒笙面如嚴霜,態度極冷;今天,他抽了個空,來到鷹主特別為羅緋衣闢的花圃,要找的,自然是她。
「既然有事,請直說吧。」清清一笑,在絕麗容顏上彎起完美的弧度。
思考半晌,他決定開門見山地說︰「你不該在這里,會拖累鷹主。」
羅緋衣不覺受傷,只是微感好奇,瞅著他的明眸依然澄淨如許。「為什麼會來跟我說這些?」
「幫鷹主掃除可能的障礙,是我分內的事。」荊寒笙微皺眉,似乎沒料到這羅家女子竟會如此坦然平靜。
「你的意思是……我是障礙?」
奇怪!到了這般田地,她仍舊氣定神閑,沒有自哀自憐?沒有怒他罵他?目光所及,只有那朵清如水蓮的微笑——這羅緋衣,真是太奇怪了!
荊寒笙不禁有些氣短,偏又不甘在她面前示弱。「說你是障……障礙,還算好听,更正確地說,你根本是……」
「浩劫、災難、掃把星。」羅緋衣輕而易舉便將他的話接了下來。
瞠視著這個女人,荊寒笙幾乎不敢相信,一時之間竟沒法兒說話。
「沒錯!你想說的,都對!」她說得決然、說得干脆。「所以,讓我離開!怎樣都好,總之,我不想待在這里。」
「你……」現在的狀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呀!
「你不是要我走麼?」
「當然」這是他從未懷疑過的答案。
「只要能走得成,不管方法多困難,我都願意一試。」
「那……好。」荊寒笙決定省去深思,反正,他不要這女人留在鷹主身邊就是了。「兩天後,我們將和赤梟決戰,到時候,鷹主一定會出動所有高手,你就趁堂內空虛的時候離開吧。」
「一定走得成?」
他遞給她一份手書。「這是我發的諭令,加上它應該就萬無一失了。」
羅緋衣輕輕頷首,表示了然,依舊端著藏匿澀味的淺笑。
深深看著這位特別的女子,荊寒笙也緩緩點了點頭,在沉默中兩人達成了共識;他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便走。
「謝謝你,真的。」
清和的女聲突然在背後響起,荊寒笙微微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回頭,他怕這一回頭,就會後悔對她說的種種,後悔……逼她離開。
舉步跨出門檻,他告訴自己,這個決定絕對正確,一切都是為了鷹主呀……
※※※
疾風潑吼,卷翻亂雲如崩雪,聶颯昂立在曠野之中,四周靜得駭人;一抹殘陽斜照天邊,渲染成——血一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