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賣力地在唇邊打了個清淺笑花,然後抬眼向他。「已經太多人怨我了,別再加你一個。」
「我會怨你?」要怨,也是怨自己吧!聶颯自嘲地想,在她面前,從沒拿過痛痛快快的勝利。
「現在,也許不會,但有一天你會怨我,是這個女人害你英年早逝、害你壯志未酬……」她清清淡淡地說,恍若不經心,但痛楚卻在靈魂底處沸燒著。「或許,到那天,你就會同嬸嬸一般,想著‘為什麼死的不是那個大禍患、大災星’。」
「你真這麼想?」听完後,他噙著笑反問。
「嗯。」羅緋衣輕應了聲。
「緋衣啊緋衣,你在意我的。」像是陽光點在眸邊唇畔般,聶颯笑意更深了。「你終究是在意我的,是不?否則,你根本不會擔心我什麼時候會去見閻王。」
「不!不!」猛地搖搖頭,羅緋衣迭聲否認。「我不在意你,一點也不!」
「那就賭一賭吧!」眉尖挑起快意,他矜傲自負地說,看穿了她的否認僅是偽裝。「看你的命夠硬,克得了我,還是我的命夠韌,不怕你來克。」
「你……」圓睜著眸,看著絲毫不懼的聶颯,她不禁有幾分迷惘,最後幽幽嘆了口氣。「難道,你沒看見那里正掛著兩只白燈籠麼?這個賭注,只怕你付不起!」
「付不付得起,決定權在我,不在你。」
「但我不想付這個代價。」她撇過頭,聲音哀軟了下去,成了對自己的輕哺。「你不明白的……」
聶颯只覺暢快,撂下了屬于傲鷹的霸氣宣告。「不管如何,我決定了,我要帶你回玄鷹堂!」「如果我不願意呢?」羅排衣直視著他。
「我可以劫走你一次,自然可以再劫走你一回。」
「你會後悔的。」
「後悔?」听了她的話,他不禁笑了,微微帶刺的。「這輩子,我從不後悔,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
唉……該怎麼做,才能消了他的堅定意志呢?羅緋衣不禁在心底苦苦嘆了口氣。以後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他可以不後悔,但——她呢?她能不悔麼?
※※※
赤梟叛了!自稱赤梟門,拒絕在絕天門之下。當聶颯回到玄鷹堂沒多久,就傳來了這則消息。
「狗急寧跳牆、鳥慌亂投林。」帶嘲的冷笑在唇畔縷下銳利。「赤梟已經被逼到無路可走、無路可退了。」
主子展露出來的巍巍自信,連身為屬下的荊寒笙亦覺驕傲。「恭喜鷹主即將消滅大敵了!」
「寒笙,說得好。」聶颯挑起了眉,酷漠中帶著跋扈飛揚。「是‘即將’,不是‘已經’,你這聲‘恭喜’再晚些說會更有價值。」
「現在,情勢不是全依著鷹主的計劃在走嗎?」
「嗯,是沒錯。」他微頷首,繼續說道︰「但事情沒到盡頭,就沒有所謂的必勝。我要的,是絕對的勝利,不容許任何意外發生。」
「但……」荊寒笙猛地想到什麼,覺得不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有什麼話,要說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是,鷹主。」這下顧不得許多了;荊寒笙深吸口氣,勇敢地說出藏放心中已久的話。「那羅緋衣,算不算是個意外?」
據他所知,羅緋衣在主子的計劃里,應該已經是不相干的人了,可現在……主子竟然帶她回來,這……他不解啊!玄鷹堂不該有她的,沒人知曉她會不會成為負累,抑或——詛咒?
那羅緋衣,算不算是個意外?荊寒笙的話,像是一根細針,扎在心頭,嗅不著血腥味兒,卻少不了一陣痛,那是種警醒的痛。
聶颯沉默了,他確實需要好好想一想,對于羅緋衣,應該不單是個要她留下的念頭。
見主子陰晴不定的模樣,荊寒笙不禁有些後悔,但還是又問了︰「鷹主,留下羅緋衣真的好嗎?」
「羅緋衣她……」自迷霧中見清朗,聶颯慢慢抬起了頭,射向荊寒笙的目光重現鋒芒。「她是我要的女人,與計劃無關。」
鷹主的話,像是一字一字用刀鏤下的,深刻而絕然,竟令他劇烈一震。
「準備一戰吧!」聶颯斬釘截鐵地撂下交代,絲毫沒發現荊寒笙的面色由白到青轉了一圈。「既然玄鷹掌刑,遲早總殿會下令清除赤梟的。」
赤梟之滅,樊汝胤之亡,只是開端;十幾年的債,他要連本帶利地向關司鵬討回來,一分也不少!
※※※
「阿娘——」羅緋衣一陣驚呼,整個人如遭電擊,倏地坐起,雙手緊緊合握,不住喘息。
又做噩夢了!
來到玄鷹堂後,這是第幾個自噩夢驚起的夜?算不清了……羅緋衣仍大口大口地吸氣,舉袖輕輕拭淨臉上的冷汗。
十一年來,她幾乎已經和噩夢絕緣,睡眠里沒有淒厲的指控、沒有嫌惡的眼神,如果有夢,也只有干干淨淨的靜謐,沒有人,沒有任何一個人……
但現在,夢魘來襲的次數越來越多,驚醒時又常被虛空的恐懼感侵佔——她是怎麼了?
是因為近來婕妹的死麼?還是因為……
思及此,聶颯的形貌驟然躍上了心頭︰那飛揚輕狂的眉、總是銳利如鷹的深炯目光,還有時常噙著冷笑的薄唇……
羅緋衣霎時明白了。
是他,原因是他,聶颯。
他的在意,給了她;而她的在意,即使百般抗拒,是不是早就被他挑起、遺落在他那兒了?
羅緋衣雙手緊緊環住自己,不了解為什麼明明棉被在身,還是抵不住寒意直竄?或許,她真的錯了,不該同聶颯回到這里的。
額間的淺疤像是燃起的咒焰,不斷焚燒她的理智。事實,應該已經擺在眼前了——他要的,她給不起;而他給的,她又怎麼要得起!
就在羅緋衣兀自沉思之際,突然一道黑影搶近,迅速在她身上點刺數著,旋即躍窗而出,隱沒在夜海,而羅緋衣縴細的嬌軀,則像斷了線的風箏,軟軟地倒向被褥,失去所有知覺。
※※※
赤梟堂內,樊汝胤父子正商量如何應對絕天門,某個東西毫無預警地破空射了進來。
「暗器,小心!」樊至剛一個閃身躲過。
「不,不是暗器,有人傳鏢書。」一柄小刀將紙條釘在石壁,顯然是為了傳訊。樊汝胤邊說,心下不禁暗暗驚異,听小刀破空射人的聲音,便知發鏢者的武功絕不在他之下。
樊至剛不假思索,便取下觀看,隨後又交給樊汝胤。紙條上躺著十六個字。「玄鷹落難,欲戰趁時。錯失此回,命喪勿怨!」
「誰呀!連個名字也沒留下,這樣就想教我們相信,實在太好笑!」樊至剛嗤笑一聲,嘲諺地說。
樊汝胤遲遲不語,深沉的思維正自運作著。
「想必又是聶颯那小子耍的計謀,爹,咱們千萬別上當!這一定是陷阱,聶小子就等咱們自投羅網!」
「不,剛兒……」樊汝胤右手一擺,要他暫且住口,以免妨礙了他的思忖。
「這沒什麼好想的啦!不是聶颯,還會有誰?」
「剛兒——」低沉的聲音如磐石,他心底已有計較。「照他的話去做,明天一早就送帖子到玄鷹堂去,這場決戰,越快越好。」
「爹——」樊至剛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首先,如果這人存心要幫我們,錯過這個機會實在太可惜了。」他看著滿臉訝然的兒子,微微一笑。「二者,若是陷阱,聶颯八成算準我們會去玄鷹堂探究虛實,現在,我們直接約戰,時間、地點選擇在赤梟,任他聶颯再高也變不出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