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喚她!沒有喊她的名,可是她知道那人的的確確是在叫她!
羅緋衣幾乎是用盡了氣力,才掙過夢魘的阻攔,當她睫羽終于抬起,視線慢慢凝成焦點,赫然發現聶颯的臉就在眼前,如鷹隼似的眸光正緊抓住她的。「你做噩夢了。」他邊說,邊替她拂開粘在頰畔的濕發。
這個舉動太……太親密了些,讓她覺得有些不自在,略略心慌地移開了眼。「我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此時,他和衣據著床榻的外側,弓身向內,兩人共枕同床,呼息交纏就在咫尺。
「這樣不好嗎?」聶颯微微一曬,反問她。
「不是……」沉吟半晌,清和的聲音才簡單地說︰「我只是覺得詫異。」
心底汩汩涌出溫暖的感動,在她的血液里橫流,這種溫度,讓羅緋衣想起了很多很多……
如果說,我在意你呢?曾經,他的在意讓她由激動到失落,如今,看到他和衣在旁,她願意相信,相信這四個字不是謊言、不是笑話,也不是施舍的臨幸。是的,不管那夜纏綿之後見不著他的原因是什麼,她都願意相信了,他的在意。但,願意相信的同時,羅緋衣也清楚地感覺到利刃剜上了心頭,很疼很疼……
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沒什麼。」回了個淺淺笑容,算是做了交代。
「昨晚夢些什麼?」
「沒什麼。」
「除了這個答案之外,你有沒有更具說服力的敷衍方法?」眉峰攏起不悅。
「既然你知道我不想說,就別再問了。」
「你額間的傷是怎麼來的?是誰傷你的?」她可以倔,他就不行麼?聶颯刻意挑了個會讓她情緒波動的老問題,寒著聲問道。
面對他的楔而不舍,羅緋衣匿下心底掠過的一絲慌亂,淡澄了嗓音說︰「既然我們以後不會再有牽連,這些問題,你就別問了吧。」
「什麼是以後不會再有牽連?」這句話相當刺耳,聶颯的眸沉了下來。「昨天晚上在羅家,我以為說得夠明白了。」用同樣清晰的語氣說著類似的話,但此刻的她,卻必須強忍著昨晚所沒有的痛楚。「昨天晚上在羅家,我以為我們還沒達成共識。」是那群人闖了進來,才阻斷了他們的對談;聶颯定定地看著她,雖然對羅緋衣被視為邪祟之事,他早已知曉,但昨晚親眼所見,感覺又是全然不同,那——真實得令人驚心動魄!
「可我不想再談了。」她微蹙起眉,佯作厭倦。
「不談無妨,但你現在能到哪里去?」聶颯向她做了個冷笑,並沒看出她隱在外表下的情緒。「羅家回不得,難道你要去找樊至剛?」
「我不知道,但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的地方。」對于他的諷刺,她並未生氣,只是努力用淡化了的聲音回應著。
「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手輕輕撥了撥她落在鬢邊的青絲,劍銳似的目光卻帶著犀利的嘲弄。「不怕被人生吞活剝?」
羅緋衣搖搖頭。「不怕。」
他怎麼忘了,她是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深看著她,聶颯心上覆了層厚重的挫敗。
「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本來就扯不到一塊兒。」「羅緋衣不畏他陰沉的默然,不睬自己心底欲泣的哀音,繼續說道。」現在,不過是讓一切回到原狀,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他直覺就是一股怒氣直沖腦門兒,狂暴地將近在咫尺的嬌軀強擄入懷,聶颯沉郁地說︰「既然,你什麼都不怕、到哪里都無所謂,那麼又何必拒絕我?」
「你放開我!聶颯!」她有些急了。
聶颯完全不理會羅緋衣說的話,只是緊緊摟著,讓她的柔軟貼著自己的剛強。
「你就只會使強麼?」他的胸膛很寬、很大、很溫暖,但她不能眷戀!羅緋衣合起了睫,留下鏗鏘字句。「聶颯,不要讓我恨你。」
恨!這個字像是細針頭,扎疼了他。聶颯全身一僵,原本箍著嬌軀的臂膀登時松了開,當他瞧見羅緋衣根本合眼不願理會時,心直直往下跌落,那是一種深沉的挫敗與……哀傷。
是的,哀傷——他知道,如今已無法用「挫敗」兩字囊括對她的感覺。
聶颯利落地翻身下榻,瞅著她的姣容,好半晌,才冷冷地撂下了話。「要恨也罷,我不在乎了,就當恨是你對我的在意好了。」他不曾忘記什麼是負傲自矜,即便此刻。
兩心緊緊揪著,他要劫,她要閃——這一局,最後是誰勝誰敗?還是兩人同遭情火焚,同化相思灰?
※※※
出了客棧,羅緋衣徑自往羅家的方向走,確實履行她自個兒說的話,對此,聶颯倒沒再阻止,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頭。
「喂——!你有沒听說啊,羅家那個二小姐,昨幾個傍晚掉進池子,當場就死啦!」
「真死了?」
「那還有假?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羅家出了一個會克死人的大災星,也許別人家的小姐掉下去還有得救,但羅家的,哈!只有自認倒霉了。」
「喂喂喂!你們在說啥啊?是羅家那檔事嗎?听說羅家那個大小姐啊,昨兒個夜里在一干人面前憑空消失了,那情況可恐怖咧……」
「什麼?說來听听!」
沿路上,似乎到處都可以听到人們在談論這件事,甚至還出現了各種版本,簡直把活生生的現實當話本故事一樣任意加油添醋。
對于這些蜚短流長的閑言闡語,她早就習以為常了,自額間烙上了粉紅色的痕跡之後,這些話在羅家就不曾少過,但是,當她看到家門口高懸著兩只白色燈籠時,還是忍不住深深戰栗了,那步子,竟是再也跨不出去。
聶颯在背後靜靜看著,她裊娜的身子裹著淺繹色的綢衣,垂後的發絲在風里輕輕飄動,雪白而弧度姣好的頸子若隱若現,那模樣,引人憐惜……
「走吧!再看也是無益。」
他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很近,陽剛的呼息就吹在她的螓首上方。羅緋衣沒有轉身,只是淡淡地說︰「我明白,只是……」
「為什麼跌進池塘的不是你?會是我的婕兒?……真正該死的人是你!」嬸嬸怨毒的詛咒遽然響起,像是催命鐘一般,直直竄入腦際。
「我不明白,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是我,不就皆大歡喜了麼?」羅緋衣無意識地觸著自己額間的淺疤,看著慘白的燈籠,好冷……好冷……好冷……
「皆大歡喜?」濃眉輕狂一挑,語氣寒漠,絲毫不忌死者就在不遠處。「如果,非得找個人赴死,我很高興那人不是你。」「你這句話,讓我感覺很寒心。」羅緋衣半回過身,蹙著眉斜睨身後的他。
「哦?是嗎?我以為你該感動。」
「我該感動?」她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溫氣微生。「雖然婕兒與你非親非戚,但再怎麼說,她是個人呀!難道,你連基本的溫情也沒有嗎?」
听著羅緋衣的指控,聶颯並不反駁,靜靜端詳她的容顏,好一會兒,終于開了口。「為什麼這樣的在意,你不給我?」
她沒料到聶颯會冒出這樣的話,一股薄怒立時消散,心卻慌了、重了。
羅緋衣想轉身躲避,卻被聶颯一把拉回,他微啞著聲音,深銳的目光再認真不過。「給我,你的在意。」
「不!我說過不了。」
「那麼,給我個理由。」他不容她就這麼逃開。
羅緋衣不能不看他,這個問題,已經折磨了她好久好久,再這樣下去,他是不會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