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很開心了對于這樣的大木頭。他還是同以前一樣,回答的話永遠是那麼簡單,但,現在已經很好啦,最起碼他都會有反應噱……她想著想著,滿足幸福地自顧自笑了起來。
「那麼開心?什麼事啊?」瞧她這個樣,他就算想板著臉也板不起來。
「沒有啦!」她怎麼會有被人發現心里暗藏秘密的感覺?看來只好含糊帶過,用「四兩撥千斤」的招數掩飾內心泛溢的羞澀,唔……再加上一招「移花接木」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吧?「你到過北方啊?否則怎麼答得如此理所當然?」
「嗯。」她似乎不知道她的俏臉有出賣主人情緒的習慣,粉女敕的雪頰上摻著灼灼緋酡,是她想抹也抹不掉的,梅漱寒心下莞爾。「曾住在那兒。」
「真的?」看來被轉移注意力的是她本人。「你住哪兒?離汴京很近嗎?搞不好咱們曾經擦肩而過而不自知,曾經在同一個市集里討價還價,還有曾經在同一家客棧飯館用餐!」
可愛的念頭!他喜歡看著她這種亮起來的神采奕奕。
「不會不會!咱們一定沒踫過面,連錯身走過也不可能!」她想到什麼似的突然又急著否認剛剛自己的揣想。
「哦?」他連話都還沒答呢,怎麼她就駁起自個兒的話了?這倒讓他很想知道她又會有什麼驚人之語。
「如果,咱們曾經這麼這麼靠近,我一定會認出你來的!一定會的!」
「小傻瓜,咱們那時又不相識,你怎麼認得出我是誰?」瞧她說得那樣振振有辭的,真是有趣得緊。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覺得我會識得你,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咱們相離不遠,我總感覺我一定會發現你……對!一定會!」她卻沒意識到這句話的背後是自己心底的深情款款。
而梅漱寒感覺到了,習慣煢煢孑立的人,面對這種毫不矯飾的表示,有的是滿懷的感動、感激和柔情。「那麼,我會等著被你發現。」
「啊?」她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答,現在可好啦,反而是她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她真的不必說什麼,她那越來越紅彤彤的雙頰已經做了回應,只是她本人沒有感覺到。呵!這小妮子該說是機靈聰敏還是……
他好心為她解危,手朝地平線的盡頭一指。「看!前頭有村落,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
他們行抵聚落已是傍晚時分。
「大木頭,怎麼這麼多空房子啊?人……人都跑哪兒去啦?」天色將暗未暗,配合上刮得緊的風勢,詭譎的氣氛徹底裹著整個村落,明明該是暮春的熱鬧繁盛,這兒偏比嚴冬萬葉枯盡還顯得蕭索,一股毛骨悚然直溜溜地從心里竄了上來,應浣寧攀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你莫慌!」他沈穩地說道。「咱們看看情況再做計較。」
突然,刺耳的聲音大作,街角巷里突然冒出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圈住,頻率一致地敲打著手里的鍋盆,每個人目光牢牢鎖住在他兩人身上,慢慢縮短與他們的距離。
「大木頭……」她真是被搞迷糊了,這不會是當地歡迎遠客的習俗吧?他們臉上那種又畏又恨的表情,她可不想領教呵!
「各位朋友,有事嗎?」梅漱寒朗聲問道。
沒人回答,還是一步步朝他們包近。
「大木頭,他們想不說話啊?」這個情況任誰都不禁惶急起來,她應姑娘自認平凡,在這方面與常人一個樣兒。
梅漱寒低頭給她一個撫慰性的微笑,隱隱已經猜出個中玄機。
他再次揚起首,仍舊無所懼意,坦然對眾人說道︰「各位,我們是為貴國瘟病遠道自大宋國來此的,不知有何指教?」
沒想到他這樣一說好像挺有功效的,那讓人心悸的敲打聲漸漸轉弱,最後,終于回復一片寂然,這時縱人群中走出一位白發老翁,平舉雙臂安撫眾人情緒,想來應是當地長老之類的人物。
「兩位公子,實在對不住,我們不得不對外人謹慎些,」他娓娓解釋道。「听說鄰村就是讓染患疫病的外地人借住,結果,人畜無一幸存,唉……」
原來是這樣呀!應浣寧輕輕點了點頭,如今有的只是深深嘆惋,在面對天時運數之際,人的生命顯得好卑微好卑微……看來,大理的情況比地想像的要嚴重得多,不過話說回來,她實在不明了瘟疫肆虐究竟是怎麼個情形,一切都是出自書上所寫、旁人所述,以及她自己的想像。
「如果兩位不嫌棄,請移駕寒舍,讓老朽好生招待,以為賠罪。」
「這不敢當,在下倒想請問鄰村詳細的狀況。」梅漱寒說。凡涉及歧黃之術者,他向來投入。
「那就這邊請。」
※※※
梅漱寒面牖而立,溶溶月華柔漫入室,透過一方一方的窗格,用墨色在照得亮了的地面勾勒出他碩長的影廓。
夜已深,人卻難寐……
很久未再起濤的心海,因著她而重掀巨浪;他真的有些不知所措---面對她、面對這樣的自己。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情牽絆,但如今,大理疫情的嚴重程度恐怕是超出他的預估了,這,逼得他必須重新思索有她同行的適當與否,更逼得他必須正視自己對她已然深種的情根。
在與師父相處的十數年里,她的神色始終冷冷淡淡,縱使他是她的徒兒也難得讓她開口說上一句,但她卻曾不只一次地跟他說道︰「情絲纏身,總是痴心人;毋寧相忘,少向憂與傷。」。因此就算是師徒,兩人亦恍若陌路。
他是習慣了,甚至是認同了師父的這種生活態度,所以,他一向是淡淡的,無人能讓他縈掛于心,並不是狠絕恨絕,只是--習慣。
行醫救人,在他眼中,不過是一樁樁要解決處理的「事」罷了!
是的,梅漱寒的生命里,沒有「人」的存在就算是他自個兒也不在其中。
但現下他再也無法否認,寧兒不知不覺走進他的內心,不知不覺開啟了某個他自己已經忘卻的部分,而自己不知不覺地沈醉這樣溫柔的情愫里,不知不覺走到病入膏肓、難以自拔的境地。
原來一切都是這麼「不知不覺」……
或許早在默許她的相伴相隨時,就注定了他的陷落,一場無可挽回的陷落,盡避有意無意間,他會制止自己深切思量,但這一次,他真的不能再放任自己了。
她,不該來大理的。也許當初他能對自己的私心毫無察覺,而如今情況凶險若此,實在是不容許他繼續渾然不知!
這一次,他必須當機立斷,必須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沒錯!必須!
至于他的惆悵情憂……就順其自然吧!
梅漱寒深深嘆了一口氣,對月獨思,連一份愁苦都顯得格外孤清。
「唔……大木頭,你回來啦?」她揉揉合睡已久的眼,自床上坐起身來。「我怎麼會睡在這兒?明明記得我坐著等你,等著等著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怎麼會……哦,是你,對不對?」
那長老以為他們是兄弟之屬的,這幾天一直讓他兩合睡一間房,為免真相托出反使人有所誤會,他們也就將錯就錯。
他轉身對她,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瞅著……靜靜瞅著……
「你趕快歇息吧,床讓給你,我剛已經睡飽了,換你好好睡一會兒吧,明兒個咱們不是還要趕路嗎?」對他的沈默,浣寧倒是沒有太大驚奇,想他多半是疲累的緣故,所以不言。
說完她便要起身,準備上演個偉大情操不輸孔融的「寧兒讓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