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兄弟的福。」男子還禮。
「不知岳兄弟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當。」男子豪爽地笑笑。「我家主帥有事想向兄弟請教倒是真的。」
這名男子叫做岳騰,是岳家軍中十分厲害的角色。不僅在兵法行軍上有獨到之處,本身也曾得異人指點功夫,是以岳飛會將潛入金人勢力範圍和項昱聯系的工作交給他負責。
岳騰自懷中取出一份地圖開始與項昱商談。「主帥預計在明春開始向南京路(今河南省為主)諸郡挺進。如果能有華北河洛一帶的義軍響應共舉,想必復我大宋之期指日可待。不知項兄弟認為如何?」
項昱頷首同意。「我認為可行。除了與完顏兀術正面交手外,如能自後方采突襲野戰的方式不停騷擾金兵,對于金兵是心理上莫大的負累。而且……我想許多留在汴梁東京(金稱北宋的汴梁為東京)的女真王侯見情勢不穩。會計劃往北遷回中都(即今北平),如果能予以攔截,或許更能動搖金兵的軍心士氣。」
岳騰又是一笑。「項兄弟果然高明,難怪咱們主帥對你另眼相看。」
兩人開始研究起如何安排伏兵,及在何處設置埋伏等事宜。
約莫一炷香後,岳騰收起地圖,說道︰「這次我回去向主帥報告,他一定會很高興,有項兄弟這等人才相助,抗金大業如何不成?」
「倒是想提醒兄弟,朝中持議和態度的一干臣子務須留意,尤其像是秦檜之流的小人。」
「唉!」岳騰真是又無奈又憤恨。「咱們軍中也不是沒人向主帥提過,只不過主帥一心盡忠報國,但求無愧,對于那些事情反而不放在心上。我也勸過啊……」
突然「波札」一聲,有人欲推門而入,項昱、岳騰皆是一驚,岳騰倉促間躍上屋頂匆忙離去。
「怎麼是你?」項昱迎上前去,既驚且喜。「我還正要去梧桐林呢!」
蘇意晴兀自低頭不語,臉上完全沒有任何的表情。事實上,她已經瞥見適才迅速逃逸的人影,整個人更是寒到骨子里去。
項昱見她神色有異,雙手輕輕搭扶她的肩頭,俯首低聲問道︰「有事?」
意晴緩緩抬起頭來,注視她眼前那張寫滿關心的臉,距離很近,卻又感到十分遙遠陌生,一時竟無言以對。
項昱有些驚惶地迎視來自她的目光。認識到真心相許他從未看過她如此空洞的雙眸,即使是最初的冷漠,也不若現在仿佛失去靈魂、只存一具軀殼般,完全沒有了情感。這樣的體認讓他打從心底升起恐懼。
那又是一種佯裝、一副虛假的面具嗎──意晴忖道。當初不就是因此而將自己的真心與信任一並交出,如今才落得這般田地的?在這場豪賭中,她是最賠不起而仍然孤注一擲的,最後滿盤皆輸,賠上了原本就殘余不多的全部,能怪誰呵?
「你開心了?」她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本以為心碎了就不會感到疼,可是為什麼淡淡的開口,雙唇卻不自禁地顫抖著?
開心?是擔心吧!
項昱被她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一問給弄糊涂了,他不明白。
「是啊!」她輕輕格開他扶持的臂膀,一個人行至窗前看著外頭的夜,或許這樣能減輕些許痛楚吧!「能將一個人擺弄于股掌之間。」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項昱蹙起了眉。
意晴扯了扯嘴角,掠過一抹苦澀的諷刺。她並沒有打算回答或解釋什麼,最清楚最明白一切的不就是他嘛?如果他真有什麼不了解,也只是他自己完美的偽裝如何被拆穿而已。
她靜靜轉身重新面對他,問道︰「剛才在你屋里的人是誰?」
原來還是被她看見了!但是事關重大,他是無法泄漏什麼的,難道他能夠全盤托出──說他在多年前偶識一群立志驅逐女真蠻子、重樹大宋國威的血性漢子,而與他們一同加入抗金的陣營?說他這些年來一直暗中替南方的岳家軍搜集北方情勢、地形、物質來源等訊息?說他以個人身分決心參與明年一連串的行動和計劃?
他的遲遲未答讓意晴連最後一絲絲的希望……不!是「奢望」亦完全被打敗破了!
「說不出來?」她輕描淡寫地說,卻再也阻擋不住心底翻涌如滔浪的沉痛與哀傷。
「意晴,我……」項昱似乎也感受到她開始生波起伏的情緒,險些月兌口說出一切。
「算了,你不用勉強了。」早該知道結果的,現在這個情形不過徒增心痛罷了。「事到如今,我總算認清你了……」
項昱不安地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甚至在听到她愈漸淒婉的語氣後,決定將這從未向任何人吐露的秘密說與她知。可是,意晴卻不給他機會,又嫌惡又憤怒地撥開他伸來的手。「不要踫我!」她突然喝道。
她不能再被他的溫柔攻勢給眩惑了雙眼!
如果一次上當的愚蠢必須用千瘡百孔的心作為代價,那麼二次受騙,她還有什麼能付出?
為什麼他的眸子喬裝得如此完美,仿佛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真的對他很重要似的?他還想欺瞞她、玩弄她多久?意晴悲絕的情緒燃起了一簇怒火!
「不用再假意付出關心了,項莊主。」她譏刺地說,冰冷的空氣中飽含濃重的火藥味。「我不會相信的。也許你一直暗自得意能耍得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爹和天朗的仇、忘了八年前的那個夜晚。是啊,你很厲害,只是你沒料到吧,在快要成功時,你的虛情假意卻被識破。」
意晴費力地投給項昱一個反諷的微笑,繼續發泄心里蘊積的情緒。
「我早就應該體察事實的真相了。你說要我等待時機再行動,其實是想保護完顏霍那廝小命,是不?」在腦中的質疑此時化為言語仍又傷了自己一回。「是我太天真,以為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是發乎內心,居然輕易地相信了你,以為你和項國夫不同,不會做賣國賊……」
項昱原本正憂著意晴異于平常的態度,但一听到父親的名字和賣國賊如此不堪的字眼有所牽扯時,不由得心急地一把緊抓住她的右腕。「你說什麼?說清楚!」
意晴沒料到他突然而生的舉動,在來不及防備的情況下被牢牢地抓個正著。她吃痛地輕呼一聲,卻不願示弱地使勁掙扎,蒼白的麗顏頓成緋紅,不過終究無用,怒氣更因而高漲。「你不必再裝蒜了,項國夫是什麼樣的人,你會不知道嗎?」
「你……」項昱咬牙說道,鉗制的力道不自覺地又加重了。「給我說明白。」
意晴感覺手腕似乎即將被他硬生生地卸下。眼淚悄悄沁出,順著她面頰完美的弧度,畫出兩道晶瑩,她卻不知是來自腕間壓力帶來的疼,抑或是心頭既悲且憤的痛。但無論何者,她都憎恨自己表現出的軟弱。
「放……放開我。」她仍不願哀求,而是盡量平緩語調中所透露的痛楚。「我說過,不要踫我。」
項昱見著她兩行清淚,才驀然驚覺自己沖動下差點捏碎她縴細的腕,趕緊松手。還未及說聲抱歉,意晴就先開口,恨恨地說︰「你父親和完顏霍勾結,八年前合作在一夜之中奪走數百條人命,其中有他的好友。怎麼,你一定要我說出來嗎?」
「不會的,我父親不是這種人。」項昱立即反駁。他曾經試著猜想當年的情況,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她口中的這一種。震驚之余,他不假思索地為父親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