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親身經歷的,會有錯嗎?或者當時歸雲莊的莊主不是項國夫?」她的聲調音量隨著勃發的怒氣而自然提高。
「不,不會的。」項昱當時尚在天山習武,所以無法具體地為父親開罪,但是父親嫉惡如仇的個性讓他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相信。」
他何必否認呢?他自己不就是一個相同的例子嗎?莫非他仍在作戲?
意晴心中被怒火燒得滾沸的熱淚,不斷地泛涌,她已無心再去計較頰上的濡濕,激動的情緒讓整個身子顫抖不已,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著。
項昱也發怒了,自己無端被冠上許多莫須有的罪名,父親又受到指控,他冷冷地說︰「你就痛痛快快說出一切,不必再有什麼隱瞞。」
終于現出原形了!她悲慘地想著。胡亂抹去淚水,昂起下巴不許自己有半分氣衰。「好!你能做得我難道說不得嗎?你和大金完顏霍勾結,換取封爵授權。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還……還很放心地信了你,我想最後我這條大魚一定能讓你在完顏霍面前邀功,升爵加祿享盡盎貴榮華,也不枉你演得如此逼真賣力了。」
「你……」項昱陰沉沉看著她。「你所謂的事實就是如此?你所相信的就是這些?」
意晴不答,抿緊了嘴,卻驚覺心底鼓動的情緒漸漸無法收束、控制……她已經認為今夜的自己太不理智冷靜,可是現在才意識到似乎有什麼即將爆發,即將排山倒海而來。她竭力壓抑著,身子不禁微微發顫。
「很好。」項昱視她的沉默為肯定。原本的怒火又升一截,氣她對自己從未保留的真情真意產生懷疑,又氣自己做得不夠好使她無法全然相信。「既然你認為是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要殺要剮,隨便你吧,只要你有勇氣動手,我項昱絕不皺眉。」
這算承認、招認了?
「你……」意晴幾乎是反射地拔劍而出,架在他的頸邊。只是,她的淚水終于一發不可收拾,一波一波前僕後繼地未有斷歇,而慣用的劍此時竟有如千斤重,她幾乎拿捏不住……
眼前那張曾令她心動、心慌、心安、心許的俊容在淚光蒙下暈成一片模糊的影象。也好,這或許能稍稍減輕減緩心中痛楚。
「你不是要動手嗎?快呀!」項昱狠下心冷冷地說。
意晴深深吸氣,準備運勁于持劍的右手,卻發現自己完全使不上力。提氣試了兩、三回依舊無法下手。
有些沮喪,而更多的是痛恨與不甘!
痛恨如此裹足不前、優柔寡斷的自己!
不甘這般膽怯懦弱!
「好……」她淚流不止,憤憤地開口。「不管你目的何在,終究曾經救我一命……」
語未畢,意晴迅若閃電般回劍,刺入自己的左肩。殷紅的鮮血如泉涌、如浪生,很快染紅了一大片勝雪的白衣。
「這是我還你的人情債。今日暫且放過你,來日再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告……告辭。」她只覺得熱辣辣的液體一直汨汨不息,灼燒著傷口;即便如此,意晴仍是強自忍疼。不願痛哼出聲,盡量維持平穩的語調。她咬牙自肩胛上拔劍還鞘,吃力地往門口行去,能早一刻離開就早一刻走吧,就算腳步蹣跚也不肯作任何逗留。否則……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那血染成的大片熾紅撞進項昱眼中,更撞進他的心頭。那一記重量級的演出,比當初自己所受的透胸之劍還要銳利勢猛地撞擊他的心間,痛楚更甚。如果世間真有什麼人能教他這般痛徹心扉,那一定是……蘇、意、晴。
她每走一步便滴在地上宛若繽紛落英的血,讓項昱心疼地立刻趕上前攔住欲跨門而去的蘇意晴,不容她有掙扎、反抗、辯駁的機會,出手如風地封點住她的昏穴和左肩周圍的幾處大穴以止血。
蘇意晴未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倒向項昱的懷中,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
梧桐館內。
項昱親自為她上了藥,卻不打算立刻解開她的穴道,他坐在床沿,深情款款地將目光投注在她絕世的姣顏上。兩道新月彎彎細長的眉,在此時仍帶有濃濃的愁意。項昱直覺地用手指輕輕柔柔地撫了撫她的眉心,想為她拂去一切陰霾。微翹致密的眼睫猶自沾著幾滴晶瑩的淚珠兒,而原本白皙的雪膚,在失血過後更是蒼白到如水晶般半透明,讓他好生憐惜。
那一劍她刺得真重!項昱現在回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他的手指溫柔地自她的眉心出發,從小巧的額頭,順著鬢邊,緩緩拂過。瞅著她的眸子更是毫無阻攔地投射出灼熱炙人的愛戀。
項昱滿心歉意,若不是自己情緒理智不夠沉穩冷靜,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他微微苦笑。平素練就的喜怒不形于色,只要踫上和眼前縴瘦女子相關的事,便完全失靈失效,更甚者能撓起他最非理性的一面──她的右腕明顯上了一圈青紫,項昱從未想到自己居然也有盛怒傷人的時候,何況那人還是自己生死以之的蘇意晴……思及此不禁越加內疚。
突然,一滴溫熱濡濕了他停在她頰邊的手指……是她的淚。項昱用衣袖為她輕輕拭淨……到底她心里藏著多深的哀傷,連昏穴被點著了,仍抑不住地落淚?
是她的心結?
今晚,他終于明白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是什麼。雖然他當初是期待意晴有一天能心平氣和地向他傾訴、與他同擔,但不論如何,他還是知道了。
是父親吧!項昱蹙起眉頭想著,驀地明白了意晴最先的來意,和她曾經對他情感的一度躲避……
還有,何以自己會被她一口咬定是賣國求榮的漢奸?這是他得仔細調查的。
最令項昱在意的依然是在床上未醒轉的蘇意晴……今後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她?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感情這等事也和大大小小的莊務一般,只需明快果決地下判斷交付部下執行即可,那麼他會比較清楚自己究竟應該如何。
天的顏色變成濃濃稠稠的深紫色。破曉將近了……
項昱輕拍解了她被點住的昏穴以免氣血滯塞不順。意晴仍未覺醒,卻因肩頭的疼痛而不自覺地輕咬下唇。
瞧得他心里又是一緊,真寧可那一劍她是刺在他的肩頭,也遠比現在這種煎熬來得好過些。
意晴……意晴……意晴……意晴……
※※※
當她睜開雙眼醒轉時,竟是滿室光明,陽光透過月窗,溫溫柔柔地灑遍屋內每個角落。
是清晨時分!
頭還有些暈眩。蘇意晴吃力地分辨出自己身在何處,那床榻是再熟悉不過的,恍惚之際猶自以為剛從睡夢中醒來。
那是一場好可怕好可怕的噩夢,她只覺得整個身子還輕顫不已。好在是場夢而已,好在……
然而當意楮欲起身,左肩刺骨的痛驚醒了她的每一分記憶,意識立刻清明許多。終究不是夢──雖然她曾經不只一次地這麼盼望著。
咬著牙撐起身來,她看清楚小桌前支額休息的人究竟是誰了。
是他──項昱!
意晴右手扶著左肩,才發覺傷口已被細心包扎過了,心里不禁又起震蕩,理智卻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被迷惑,這一切都是他作的戲、耍的花招呀!
當年項國夫背叛父親、蘇忠背叛父親,如今,項昱背叛她……原來人世間真的沒有什麼可以信任,而所謂的情、所謂的義到頭來依舊脆弱得不堪一擊,交出真心不過是證明自己的愚魯和不適合生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