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好的位置是他的妻子,但他娶她,只是想替穆丞找一個後娘。
可穆丞似乎還沒說夠,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衣袖,「你瞧瞧小娘的手,她不管是拿皂果,還是整只手浸在冰水里都取不下這破鐲子,差一點就要拿刀來削肉了你知道嗎?她又不讓我砸了這鐲子——」
「不能砸!穆丞,不能砸。」忻桐再次打斷他。因為她很明白這鐲子儼然成了琴音的代替品,雖然她連它都比不上,偏偏她還企求著夫君的愛啊……
很卑微,但無奈她控制不了自己這麼傻的想法,她希望他愛她的心情,早已遠遠超過報恩的念頭。
然而穆丞說了這麼多,穆弘儒卻仍面色鐵青,不發一語,也不表達自己對忻桐的處置,更不明說自己的心疼,仿佛她所有受的苦,他都無動于衷。
穆丞見狀氣極了,小腳一跺。「小娘,我們走!」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臨離開前,還早熟地扔下一句重重沖擊父親內心的話,「爹,鐲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砰!門關上了。
第6章(2)
門一闔上,穆弘儒立刻深深閉上了眼,當他再張開時,已是滿目的紅絲。溢到鼻頭的酸意,幾乎讓他的頭劇烈痛了起來。
誰又了解他有口難言的痛呢?她苦,他何嘗不苦?鐲子的秘密,他多年來一直都不敢面對,現在她的行為逼得他不得不面對了,他卻只想逃避。
鐲子是死的,沒錯,只怕到時候連人都是死的,那他到哪里去尋?
穆家有個長達五百年的傳說,身為穆家的子孫,人人無不戰戰兢兢地遵守著。
傳說五百年前,某位穆家先人與妻子十分恩愛,妻子常戴著一只通體碧綠、晶瑩無瑕的手鐲。然而好景不常,有一日這妻子染了病,病情急遽惡化,所有大夫都說她已藥石罔救,而她死前最放不下的,便是恩愛逾恆的丈夫及乖巧的兒子。
于是彌留之際,她將手鐲給了丈夫,與丈夫相約來世再聚,以鐲為憑,若穆家後代所娶的妻子非命定之人,戴此手鐲必會夭折。
穆家子孫都十分重視這個傳說,許多代主人甚至不敢將鐲子給妻子戴,以防先人的咒誓會應驗在自己妻子身上。不過來到穆弘儒這一代,他卻不甚相信此鬼神之說,只將這玉鐲當成較貴重的傳家之寶。
當時他的妻子琴音無意間見到這只手鐲,很是喜歡,便向他討了去戴,卻想不到這一戴就月兌不下來。由于他也不以為然,就讓她一直戴著,想不到在懷胎十月之後,她竟然死于難產,更巧合的是,她一死,這鐲子就自動月兌落了,才讓他檢討起傳說的真偽。
後來他回想起這鐲子,母親似乎也曾戴過,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
因此他開始視這鐲子為不祥之物,便將它放在書房的櫃子里,想不到竟被忻桐取了出來戴,他心中的惶恐可見一斑。
折磨人的是,他卻無法告訴忻桐事實,一方面是擔心她會因此害怕,對他產生畏懼;另一方面,他若直言這鐲子的來歷,豈不代表著他不認為她是自己命定的妻子,才會不敢讓她戴?
屆時造成的傷害,恐怕比現在要來得多呀。
如今冰冷的夫妻生活相較于先前的恩愛繾綣,他自是痛苦不已,可他還能怎麼辦?除了盡力將她手上的鐲子取下,他能怎麼辦?
遠遠地站在後院的入口,他陰郁地看著院子里的忻桐與穆丞,過往院里的笑聲已然不存,剩下的盡是窒人的死寂。
忻桐不再笑了,他扼殺了她的樂觀與快樂。他也好想和她像以前一樣說話,可他不知該怎麼開口。他怕自己一見到她手上的鐲子又會忍不住失態,冷言冷語地對待她。
「小娘……你今天做的包子,是苦的耶?」穆丞的聲音突然傳出,語氣還帶了點無奈。
「是嗎?」正在沉思中的忻桐回過神來,接過他手上的包子,撥開聞了一下,又試吃一口,原就消瘦的芙顏更是眉頭深鎖。「……真是苦的。抱歉了丞兒,小娘可能放錯黃連粉了……」
「不只是包子。以前小娘熬的湯都是清澈又甘美,但昨夜小娘拿給我的湯……不僅色濁,味道也是苦的呢。」端著無辜的小臉,他索性一次抱怨了。
「人心苦,自然做出來的味道也苦。」她喃喃自語,隨後低頭對身邊的穆丞勉強一笑。「丞兒,小娘最近沒有烹調的心思,才會讓你吃到味道不對的東西,待過幾日小娘調整了心情,再做給你吃吧?」
穆丞現在一天不吃忻桐做的包子就渾身難受,一听她這麼說,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那丞兒要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她目光幽遠地看向前方,一手無意識地模著鐲子。不過是戴了只鐲子,卻讓她覺得好像戴上了一身的罪孽。
穆丞察覺她的低落,不由得跟著頹喪起來。「對不起,小娘。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因為那鐲子被爹罵,難過了這麼久……」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不是說過了,你別再把這件事攬在身上,就當那鐲子是我拿的。」她打斷了他。院里舉目盡是入秋的楓紅之景,她卻只感受到愁思滿月復,自嘲地彎了下唇角。「也或許,是因為我高攀了夫君,其實我根本就不適合這個地方。」
她低頭直視著穆丞,思索著最壞的打算。
「丞兒,如果有一天,小娘不得不離開這里,你千萬別為我傷心……」
她的話聲至此,在一旁遠處的穆弘儒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她有去意了嗎?他責備她戴上那鐲子,令她傷心難過;但若據實以告,他又怕她難以接受……無論如何,兩人最後的結果都是分離嗎?
如果真是命定的情人,為何這一遭情路,他倆會走得這麼苦?
穆丞有些沮喪地問道︰「小娘,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的目光望向遠方圍牆外的天空。天地之大,何地是她容身之處呢?
「那你還會做包子給我吃嗎?」他就怕她跑得遠,追不回來了。
「我還是不知道。我現在連怎麼熬湯都不會了,做什麼都沒有心思。其實我也怕,這麼下去,我會連唯一能拿出來見人的手藝都丟失了。」撫著玉鐲的手突然收緊,指間的青筋浮現。她多希望這一捏能將它捏碎,也捏碎所有的哀愁苦痛,但理智最後還是由心中的不甘與低迷中探出頭,讓她松開了雙手。
瞧她如此掙扎自責,穆弘儒心中又沉了幾分,退了一步,慢慢地踱回書房。
事情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鐲子取不下來便罷,難道一日取不下來,他就只能見她日復一日枯萎在這樣的痛苦中?她的美麗被他磨蝕,她的自信被他摧毀,他如果再作繭自縛下去,或許不是因傳說的咒誓,她便先香消玉殯了。
他必須比她更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先解決夫妻之間的齟齬,否則,就怕他會真的永遠失去她。
十一月初五,是當今皇上的六十大壽,十月初時穆弘儒便接到了官書,要他擇日回京賀壽。
但此次的官書有個相當不同的部分,便是指名了希望他的新任妻子——忻桐一並前往京城。
據傳書的官員道,前戶部尚書黃大人回京省親,替巡撫大人的新夫人大大宣傳了一番,說她廚藝高超,甚至勝過御廚。
當時黃大人在巡撫大人的府上用餐,那餐食的香氣和美味,讓斷了腿的人也要拄拐杖來吃、病到只剩半口氣的人都由床上爬了起來,而黃大人本人吃過一次後也念念不忘,只是不太好意思常去叨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