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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折梅行 第7頁

作者︰機器貓

取了貂皮氅回來,臘梅一路都在想待會兒該吩咐廚房做點兒什麼,難得小姐身子好,姑爺心情好,今兒個要吃點兒特別的,天冷,要熱暖一些的才好,若是要賞梅,不如就在觀梅亭里架上火鍋,趙媽說新鮮鹿肉剛送上來,再溫點兒清酒,驅寒暖身……心里想著,嘴角笑意更濃。

走到「雲翔居」的門口就听到陣陣輕咳,方含雲縴細贏弱的身影映在半開的窗扇上,臘梅急忙上前兩步隔著窗子叫道︰「小姐,大冷的天兒怎麼開窗啊?染了風寒怎麼辦?」

方含雲轉過身來,滿面病容,聲音虛弱地道︰「我不冷,只是想透透氣。剛剛一陣風來把桌上的詩簽吹走了,你幫我尋回來吧。」

「哦,好。」臘梅就著窗台放下皮氅,回頭去尋詩簽。

方含雲盯著皮氅看了看,問︰「這是什麼?不是讓你去折梅嗎?花呢?」

「花?」臘梅直起身,「花不是讓……」她的聲音突然頓住,詫異的眼中映入一條呆立的人影,紀天翔就站在竹林深處,手里捏著一紙詩簽,神色黯淡地盯著窗扇上的某一點,腳邊是兩枝支離破碎的梅花。

「姑……」她的驚呼卡在喉嚨里。

「臘梅?」方含雲的聲音在身後追問,「你怎麼了?听到我問你話了嗎?」

紀天翔神色一震,向她擺了擺手。

「哦,听,听到了,我剛看到一張紙掛在竹子上,大概是詩簽,我去取下來。小姐,你還是別站在窗子邊上了,當心著涼。」

「嗯,這皮氅是給我的嗎?」

「哦,是啊,年關了嘛,府里的主子每人都有一件,姑爺的我也一並取回來了。我先把衣服送回來,等一下我再去折梅花。」

「唉!」方含雲一聲低嘆,喃喃地道,「算了吧,別折了,就這麼遠遠地看著遠遠地嗅著也好,折了回來沒兩天就謝了。立春了,他去年走的時候也是立春,那天的梅花開得特別盛。臘梅啊,一會兒你把手爐點著,陪我去梅林里轉轉。」

臘梅盯著紀天翔瞬間更加灰白的臉色,訥訥地應道︰「哦。」

他閉了閉眼,將詩簽放入她手中,轉身離去。落葉踩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听起來寂靜蒼涼,像午夜的啼哭。

方含雲又問︰「臘梅,那是什麼聲音?」

「是,是風吹竹子的聲音,小姐,詩簽找到了。」她展開有些皺的詩簽,看到方含雲的字跡︰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淒淒簟色寒。

甭燈不明思欲絕,

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長天,

下有綠水之波瀾。

天長地遠魂飛苦,

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一首李白的《長相思》,寫得情真意切,字字纏綿,可惜小姐相思的那人遠在邊關,生死未卜,而相思小姐的那人雖每日噓寒問暖她卻視而不見。相思啊相思,正是咫尺天涯皆銷魂。

「臘梅,你今兒怎麼了?怎麼心不在焉的?」

「哦,沒,」她收回心神,「我是看詩看的入迷了。小姐,你不是說要去賞梅嗎?我先把參湯給你熱過喝了吧,填點兒體力也能抵御寒氣。」

「好。」方含雲提起另一件皮氅,看了看道︰「臘梅,你得空把這件送到姑爺房里去,若是見了他,就說我一直睡著,叫他不要來看我了。」

「小姐。」

「今天是我思念表哥的日于,不想他來打擾。」過往的三百多日,哪一日不是她思念表少爺的日子?

「今年的梅花開得真好啊。」方含雲一路走一路贊嘆。

「是啊,昨兒剛下了一場雪,今天的梅花顯得格外嬌艷。」臘梅一邊走一邊幫小姐遮擋花枝上飄落的雪,「小姐,你相中了哪一枝?臘梅幫你折下來。」

「不用了,就讓它在那兒好好開著吧。」方含雲停下腳步,痴痴地望著一株純白的梅樹,喃喃地道︰「去年,他就是在這里跟我告別的。」

「小姐……」

方含雲擺擺手,「別出聲,讓我靜靜地待會兒。」

臘梅噤聲,默默地退後兩步。方含雲倚在樹下,伸出雙手,接住兩片花瓣。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琴聲,悠揚激蕩,忽一陣風吹過,花枝顫動,梅瓣夾著雪花紛紛飄落,霎時形成漫天花雨,似乎在和著琴聲翩然起舞。

方含雲和臘梅互視一眼,兩人轉了幾轉,便回到林中小徑,抬頭便可看到觀梅亭,紀天翔坐在亭中,青衫飛舞,凝神撫琴,一段曲調過後悵然高歌︰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邀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使我淪亡。

琴聲即止,紀天翔緩緩抬起頭來,目光遠眺,落在主僕二人身上,久久不動。

臘梅扯了扯方含雲的衣角道︰「小姐,過去吧,姑爺好像在等你。」

方含雲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提起衣裙拾級而上。紀天翔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她身上,不離片刻。階梯上的雪還沒來得及清理,方含雲腳下一滑,踉蹌了一下。他急忙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來到她近前,伸手攙扶住她,驚慌地道︰「小心點兒。」

她扯起一抹虛弱的微笑,低聲道︰「謝謝。」

「何必跟我這麼客氣。」說罷健臂一伸將她橫抱起來,走上觀梅亭。他將她放在鋪了毛氈的石凳上,握住她的手道︰「天這麼冷,怎麼不在屋里躺著?」

「哦,」她微垂著頭,起身避開他的懷抱,身子有些顫抖,「今兒精神好些,想出來走走。」

他放開手,笑著道︰「走走也好,今年的梅花開得特別好,我也是一時興起,才想到在這觀梅亭上撫琴賞梅的。雲兒,你也彈上一曲助助興如何?」

「我……」她正思考如何拒絕。他突然拍一下額頭,道︰「啊,看我,想必你走了許久也累了,還是先歇息一下為好。

他重新在琴前端坐,隨意撥弦起音,唱了一句︰「長相思,在長安。」

方含雲猛抬頭,滿眼驚詫。

他的手指頓住,按緊琴弦,幽幽地道︰「我知道,今日是立春,是梁敬之一年前與你話別之日,難怪你要拖著病體出來賞梅。我也知道,我這樣小氣嫉妒實在不該,我答應過不會勉強你,但卻控制不了與你心中的表哥一爭高低。可是雲兒,你也答應過你會盡力。結果呢?這一年來我和你都沒有做到對彼此的承諾。」

她震了一下,淒然地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下意識地重復,「如果三百多個日子只能換你一句‘對不起’,那麼我請你不要說,讓我有勇氣和信心繼續努力,讓我心中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只要我堅持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夠得到你的心。」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半晌才哽咽著道︰「我不是個好妻子。」

他起身,蹲在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專注地看著她道︰「你明知我不求什麼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也不求什麼孝順公婆的好媳婦,我只求你接受我這里的一腔情意,只求你這里,」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胸口,「能騰出一塊小小的地方給我。」

多少個寂靜之夜,他就站在床頭,默默地看著她的睡顏;多少個日出辰時,他掃露為水,沏上一杯茉莉花茶,靜靜地等待她醒來;多少個午後暖天,他備馬配鞍,盼她一時高興答應與他攜手郊游;多少個日落黃昏,他守在門外,期待她一時心寬允他入室共寢,哪怕只是挑燈閑談。這些,她都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到。他越是如影隨形,她心頭表哥的影子就越是清晰;他越是對她好,她對表哥就越是愧疚。到最後,是愛是恨是思念是同情是冷淡是抗拒,她也分不清了,她只知道,她無法接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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