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但那是我自己的事,表哥文采出眾,早晚能求取寶名,出人頭地的。」
他淺淺地一笑,「能不能出人頭地,這個另當別論,你已二八年華,還能等他多久?就算沒有我,你爹就不會逼你嫁給別人嗎?」
「若是換了別人。我自當跟爹爹抗爭到底,哪怕私奔逃婚,跟表哥浪跡天涯,吃糠咽菜,我也願意。可是你們紀家是皇親國戚,言語之中拿方家老小的性命來要挾,我能夠不顧自己,但不能不顧家人。」
他喃喃地道︰「原來這皇親國戚,反倒成了累贅。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要挾的意思,你信不信?」
「我信你又如何?你沒有要挾的意思,不見得你那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管家也沒有。你明知我有意中人,還要強求這段婚事;你明明只是因了那前世今生的說法,還跟我山盟海誓甜言蜜語,讓我以為……以為你……你這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女人都是愛听甜言蜜語的,哪怕說這話的並不是她喜歡的男人,一旦發現那些話不是真心,同樣會傷心失望。
紀天翔急忙道︰「是,起因是為了那段前世今生的說法,但對你了解得越多,我就越為你的才華容貌而心折,否則為何事隔三個月我才下定決心去提親?如果你跟你表哥能夠共結連理,我自然不會做那壞人姻緣的惡事。但事情並非如此,與其讓你爹逼你嫁與不相干的人,還不如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憐你愛你,也算圓了累積數世的一段情緣。」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那心痛之癥,為了那荒謬的情緣。」這會兒方含雲也不知是該計較他求親的本意還是他強求婚事的惡行。
他手按著胸口道︰「不管為了什麼,我娶你為妻,承諾給你一生一世的愛和忠誠,這還不夠嗎?」
「不夠!當然不夠!」她激動地道,「我喜歡表哥,因為我知他懂他。他是窮酸書生也好,達官顯貴也好,他給我錦衣玉食也好,粗茶淡飯也好,我都喜歡他。可你呢?你找的是一段根本就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情債,倘若來日你發現找錯了,有另一位女子比我更像雲兒的轉世,你又如何?把你的痴心你的誓言償還給她?」
「不,不會!」他「 」地倒退幾步,用力按緊胸口道,「決不會找錯,我的心告訴我,就是你,就是你方含雲,不會錯。」
「萬一錯了呢?」她咄咄逼人。
「小姐。」臘梅拉她的衣袖,「姑爺的臉色好差。」
「啊——」紀天翔痛得申吟,冷汗顆顆滾落,耳邊一直回蕩著她的話︰錯了呢?萬一錯了呢?萬一呢?
「天翔。」方含雲這才發現,急忙上前扶住他,慌得大叫︰「臘梅,快去叫人。」
「哦,哦。」臘梅撩起裙擺匆匆往外跑去,一不小心被門檻絆倒,結結實實地跌了個狗吃屎,不等爬起來就放開嗓子大叫︰「來人哪,快來人哪,姑爺的心痛癥發作了,快來救救姑爺啊。」
喜氣洋洋的洞房花燭夜差點兒出了人命,紀老爺紀夫人擔憂之余也沒給方含雲好臉色,娶她進門是指望她沖了兒子的頑癥,哪想到反而越演越烈。紀夫人哭了半宿,只嘆自己命苦,一共生了兩個兒子,一個自幼多病要入空門,一個天生的痴呆。臘梅跟著小姐遭白眼,跟著夫人掉眼淚。她本不是愛哭的人,不知為什麼一踫到紀少爺的事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涌。
天快亮時,紀天翔虛弱地張開眼,看到床頭有個人影,啞聲喚道︰「雲兒。」
那人影漸漸清晰,視線中勾勒出臘梅的輪廓,她驚喜地叫道︰「小姐,姑爺醒了,姑爺醒了。」
方含雲急忙過來,關切地問︰「天翔,你覺得怎樣?」
他搖了搖頭,伸出手,她會意地握住。他大力地喘口氣道︰「雲兒,我想過了,或許我真的做錯了,我對不起你跟梁敬之。」
她安慰著道︰「先別想這些,等身體恢復了再說。」
「不,我沒事,痛過就沒事了,二十余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雲兒,算我自私吧。難為你了,你就當給我這個飽受病痛折磨的人一個機會。我答應你,我給梁敬之創造機會,到他出人頭地的那天,倘若你還沒有傾心于我,他對你也尚未忘情,我就成全你們。我也答應你,除非你願意,否則我決不強迫你做任何事。」
她驚詫地喚道︰「天翔。」
「離大考還有三年,倘若三年我都沒辦法令你回心轉意,那只能說我們沒緣分,連天都不幫我。」
「天翔。」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答應我,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她看著他慘白的臉和渴切的神情,猶豫多時,最後默默點頭。除了點頭,她別無選擇。
「啊,太好了,雲兒,謝謝你,謝謝你。」他感嘆地伸出手臂要摟她。
她本能地一縮。他頓住,笑著道︰「好,我知道你不適應,我也該給你時間。」
方含雲想了想道︰「我還有三個條件。」
「你說,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第一,我想見表哥一面,把話親自跟他說清楚。」
他臉上一白,點點頭。
「第二,」她拉住臘梅的手,「我跟臘梅情同姐妹,她是跟我陪嫁過來的,既然你答應我不納妾收房,那麼我希望她的將來可以由她自己決定。」
「當然可以。她是你的人,整個紀府除了你,沒人可以決定她的去留,我也不能。」
「第三,將來不管我如何選擇,我都希望你不要傷害我的家人和朋友。」
他佯裝惱怒地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既然答應了成全你,就一定是心甘情願地成全你。別說我不會傷害你的家人朋友,就算別人要傷害,我也不會答應。」
「天翔,」方合雲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只盼你能遵守諾言,而我,我會盡力……」
他柔聲地道︰「別哭,你一哭我就心痛。你肯盡力,我就很感激了,我希望你盡力的第一步,就是別再讓自己流淚。」
臘梅悄悄轉過身去,心中嘆道︰女人一生遇到姑爺這樣的夫君,愛與不愛,又有什麼要緊?
立春時節,千里冰封,只有梅花開得正艷。遠遠望去,梅花林內排紅潔白交雜一片,恰似彩霞滿天,映得整個天地都是妖嬈的顏色。臘梅站在梅林邊上,手中捏著一朵梅花靜靜地把玩著,偶爾抬頭看一眼花叢深處兩條白色的人影。小姐跟表少爺話別,貼身丫頭的任務就是替他們把風。說把風也不恰當,因為會面是姑爺安排的,地點也是姑爺選的,小姐讓她在身邊跟著,與其說是防著姑爺出爾反爾,不如說是防她自己一時激動跟表少爺走了。
兩條白色人影面對面站著,已經聊了好久,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小姐的肩微微顫抖,好像在哭。唉!臘梅輕輕嘆日氣,將手中捏爛的梅花丟掉,再掐一朵。
唉!一聲更沉重的嘆息,身邊的樹枝下沉,一只大手附在枝上。臘梅偏過頭,心下一驚,訥訥地道︰「姑爺。」
紀天翔搭著一枝梅花湊在鼻端,輕輕一嗅,喃喃地道︰「我若愛這梅花,是該將她攀折下來放在身邊,還是該任她在枝上任花開花落?」
臘梅答非所問︰「姑爺答應過小姐,決不打擾她跟表少爺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