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還想說些什麼勸阻他,但杜玉山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開不了口。
「當今皇上的身體,還能再撐多久呢?」為了不讓自己壞了他的大計,二皇子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到時會牽連多少無辜,他想都不敢想。
杜玉山不再說話,閉上眼楮蓄積了足夠的勇氣,舉步朝著大門去。
這些年,他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是因為他怕看不到女兒長大,完成不了妻子的遺願。如今女兒有人照顧了,他能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一死以保全她。
杜如墨卻沒想這麼多,光想著父親只要踏出這門,或許就會身亡,她完全無法接受。
「爹!你不要去!我們還是能逃的!這里有世子,還有太子的侍衛黑鷹,我們能逃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奔流出來,心里一下子受到太大的沖擊,她幾乎要站不穩了。
「不要傻了,如墨,我們逃不掉的。」杜玉山搖搖頭。
「爺兒,你阻止他!求求你阻止我爹!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他死!我爹又沒有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死?」她沖過去拉住案親,卻仍阻止不了,她轉向李初求助,兩人關系已是如此親密,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爹赴死,對吧?
杜如墨懇求有痛苦的目光望向李初,杜玉山悲哀卻堅持的眼神也直直盯著他,最後,他只能做出痛苦的決定。
他無法應允如墨的要求,因為這不僅關系到她的安危,也關系到男人傲骨。
他能理解杜玉山的想法,因認定是自己做了遺詔,才讓殘酷暴虐的二皇子有機會奪得大位,他只是想贖罪,更不想活著讓二皇子抓去,成為棋子,只要他死了,二皇子安了心,應當就不會繼續追查下去,屆時不僅如墨性命暫時無憂,他們這些太子派的人能有充分時間扳倒二皇子。
不想讓杜玉山的死白白失了意義,他抱住如墨,怎麼也不放手。
杜如墨簡直要崩潰了,她嗚嗚哭著哭到聲嘶,甚至狠狠咬上了李初的手,想月兌出他的禁錮攔下父親,李初雖然心疼她,卻硬著心腸不放松。
她的泣血哀鳴,令隱身一旁的黑鷹都忍不住露了面,同情地望著她,可是他不能幫,因為站在他的立場,杜玉山若是被活抓了,一旦被追出金戈鐵馬圖的內幕,對太子和寧王府將是極大的威脅,何況世子也沒有授意他救人。
見求的人沒有一個反應,杜如墨癱軟在李初懷中,看著爹一步步走近大門,她覺得自己也跟著漸漸死了。
她已經失去了娘溫暖的雙手,還要失去爹堅實的懷抱嗎?
她的人生,什麼都沒有了啊!
「如墨,爹的寶貝女兒,讓爹求仁得仁吧!」杜玉山也止不住鼻酸,淚水不斷落下。「容之,麻煩你了。」
李初牙一咬,點了杜如墨的昏穴,在她閉上眼前,他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他心疼的抱緊了她,她不知道,當他看著她如此悲傷,自己卻無能為力時,內心的痛苦也不下于她。
杜玉山往兩人訣別的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話。
「幫我好好照顧她。」話畢,他大踏步而出。
當他將門一關,馬蹄聲幾乎同時來到門口,接著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昏迷中的杜如墨一滴淚珠液溢出了眼眶……
第5章(2)
像預期到什麼,李初抱著她走進內室拿了件杜玉山的衣袍出來,又遞給黑鷹以及眼神一使便雙雙離開。
杜玉山的喪禮,沒有大肆鋪張,沒有人唱挽歌,只有一身縞素的杜如墨、一杯黃土和一柱清香。
二皇子的人馬在杜玉山自裁後,又一把火將他的尸首和小屋燒個精光,讓李初想為他收尸也不能,于是用了當初所拿的那件衣袍做了個衣冠冢,將他葬在杜妻身旁。離鄉三載,這才算是逐了心願還鄉。
然而從那天起,杜如墨就變得沉默,鎮日恍恍惚惚,食不下咽,連天明天黑都不在乎,像個活死人一樣。
李初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痛卻拿她沒辦法,只能將她先安置在府外一處小宅里。
杜玉山死後一個月,杜如墨就瘦了一大圈,李初端著一碗熱湯進門時,她仍是以和方才他離去時一模一樣,呆坐在房里,目光透過他看著外頭,失神得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真是架子最大的書僮了,居然要我這個主子服侍你?」他半開玩笑的說,試圖引起她回應,他端著湯來到她面前,但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湯是我請府里的廚娘特地煮的,你這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他用湯匙盛了一口,舉到她面前,但她仍是愣著,一句話也不回。
連續三天都是這樣,李初有些惱了。他能理解她的悲痛,但她如此傷害自己,只是讓身邊人替她擔心,相信連她爹九泉之下有知也會死不瞑目,她爹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她,她不該如此不珍惜自己。
「你再不吃,我就要使出絕招了!」他半帶警告道,可惜杜如墨還是不理他,一徑地保持著哀戚的模樣。
他真的受夠了,既然軟的不吃,他就來硬的!
大手拿起湯碗,他喝了一大口,接著無預警地抱住她,深深地吻住她,將湯汁一點一點地哺喂過去。
杜如墨瞪大了眼,沒有表現出抗拒,也沒其他反應,仍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
好半響,李初終于喂完一口,但才放開她,就發現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接著將他辛苦未盡的一口湯全吐了出來。
她的眼慢慢的紅了。她也不想這個樣子,,可不知為什麼,,她打從心里排斥任何東西,只要放空自己,她才不會被喪父的痛苦擊倒。
爹就她這個女兒,他將自己全副心力用來教導她,讓她學會他的一切本事,接著兩人一起走過家園的崩毀、母親喪命的傷痛,他們一起逃離、一起生活,在爹病倒時,她不惜賣身為奴要讓他有銀兩看大夫,父女感情之深厚難以衡量,如今他離開了,又是用這麼壯烈的方式,她根本無法接受。
所以她吃不下,睡不好,每天只能渾渾噩噩呆呆地坐著。世子的用心她都看到了,可她無法回應,因為一開口,她就想哭。
知道她需要時間平復傷痛,他也不想逼她,但再這麼下去,他擔心接下來走的就是她!李初忍不住握著她的肩︰「如墨,你恨我嗎?因為我沒有救你爹?還是你恨自己,因為你爹為了你而死?」
杜如墨只是搖頭,淚流不止,心里的痛楚讓她喉頭酸疼緊縮,思緒更是一片混亂,即使張開口,也說不出一個字。
「你再這麼沮喪下去,你爹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他心一橫,將她拉起,隨手罩了一件披風在她身上。「我有必要讓你看清楚事實,看清楚你爹拼死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一把將人抱起,他一腳踢開房門,接著一個拔身而起,迅速地在屋瓦上飛奔。
酉時已過,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在夜色掩護下,李初抱著杜如墨,飛跳過一棟又一棟,不知跑了多久,最後躍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宅中。
他帶她隱在後院中一棟偏屋外,由窗格看進去,這應是書房,燈火照耀下,一名中年男人笑吟吟地把玩一只通紅玉瓶,一邊恭敬地站著一名小廝。
「很好很好,這可是非常之物。」中年男人語氣頗為欣賞。「軍器監那些人在這次與突厥作戰時制作兵器不及,怕被皇上降罪廢了軍器監,才叫我在祭祀時替他們說句話……哼!平時就不見他們有這麼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