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下輕輕捻撥,輕聲細語地唱了兩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重復兩次,聲音突然高昂起來,豪氣干雲地唱下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芋頭站在廊下,自語道︰「嫣然姐就是嫣然姐,到什麼時候都不會自憐自艾。」
巧巧道︰「怎麼講?」
「你沒听她唱‘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她若當真為了南宮公子失魂落魄,就該唱‘明月高樓休獨倚,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
巧巧苦笑道︰「我看她是‘明月高樓不得不倚,酒入愁腸,流不出相思淚’,所以寧願‘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
芋頭頗不贊同地拿眼瞪她。他就不明白,那個南宮葉有什麼好?呆頭呆腦又婆婆媽媽,舍不了身價也舍不了兒女私情。如果是他,為了陸嫣然命都可以不要,還顧及什麼家世名譽、俠義責任?
巧巧嗔道︰「你瞪我干嗎?」突然「咦」了一聲,匆匆朝他身後走去。
芋頭回頭,也「咦」了一聲,那不是……
第八章
臉上依然在笑,心口依然在痛,狂歌買醉治不好她的病,也治不了對他的思念。陸嫣然沖向湖邊,扶著欄桿大吐特吐,一整天沒吃東西,又灌了一肚子的酒,此時胃里就像翻江倒海,恨不能將腸子都吐出來。
巧巧走到近前,遞給她一杯茶,道︰「嫣然姐,雅間有位客人請你過去喝兩杯。」
她不耐地道︰「告訴他我不舒服,不去!」
「這位客人得罪不得,你一定得去。」
她怒道︰「笑話,他就是天皇老子,我說不去也不去。你什麼時候見我有得罪不得的客人了?」
巧巧神秘地笑道︰「別人我不知道,這人可不一樣,你不去,一定會後悔。」
她心中起疑,接過茶水漱了漱口,直起身子道︰「好,我就去會一會他,看究竟是什麼得罪不得的大人物。」
陸嫣然不管自己吐得面色發黃,唇色慘淡,鬢發凌亂,到了樓上直接推門進去。心想︰要見就見,要喝酒就喝酒,她心情不好,肯不肯賞臉陪他喝一杯還不一定,更不用為那人特意梳妝打扮。
室內的客人倚窗而站,听到門響,迅速轉身,溫柔一笑,深情地喚道︰「嫣然。」
陸嫣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先是呆呆地站著死盯他,然後急奔兩步沖向南宮葉。
他急忙抓住她雙臂,搶先道︰「我是真的,你不用再打我耳光確定了。」
沒錯,這聲音,這表情,這語氣……她緩緩伸手,撫上他溫熱的臉頰,喃喃道︰「你不是回洛陽去了?怎麼,怎麼又?難道,你特地來向我辭行?」
他微笑搖頭,「不是,我說服了伯父讓我留在這里,一個月之內,我都不走了。」
「真的?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不然,你打我一下,看會不會疼?」
她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笑道︰「看我是不是做夢應該打我自己,打你干什麼?」
「我,」他臉上一紅,「我舍不得你打自己,所以不如打我了。」
她瞪他一眼,嗔道︰「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甜言蜜語?」
「我,我……」他急得搔頭,「巧巧姑娘說你听了會高興的,怎麼你反倒生氣了?」
她恨恨地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听巧巧的話了?跟她合起伙來騙我,還說什麼得罪不得的客人,要我陪著喝酒。」
「啊?她這麼跟你說的?我不知道啊!本來我想到你房里等的,可是巧巧姑娘說要給你一個驚喜。我想你不是說過寧願我突然出現給你一個驚喜麼,所以就由她安排了。怎麼?你真的生氣了?」
她笑罵一聲︰「憨人!」柔柔地靠進他懷里。
「嫣然。」他擁著她,嘆息道,「我至少可以陪你一個月了。」
兩人誰也不說話,靜靜地享受這一刻的安心和寧靜。一直以來都是聚少離多,歡笑少傷心多,如今居然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共處,簡直令人不敢相信,仿佛是跟老天偷來的幸福。
巧巧掩嘴笑著關緊房門,吩咐眾人誰也不可打擾。
良久良久,陸嫣然才猛然驚覺道︰「你的傷,站了這麼久一定受不了,快去躺下。」
「不礙事,我的傷好像好了,什麼感覺都沒有。」
「胡說。」她拉他到床邊,「神仙治傷也沒這麼快的,你給我乖乖地躺著。」
「哦。」他听話地月兌鞋上床,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是我真的很好,躺著怪難受的。」
「那你靠著,我們說話。」
「好。」
她就在他身邊坐了,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頭,道︰「我問你,你那個老頑固的伯父和爹,怎麼同意你到我這里來養傷了?」
南宮葉無奈地笑道︰「嫣然,他們是我的長輩。」
「別打岔,說啊。」
「其實也沒什麼,我不想回去,他們就沒有強迫我。」
她抬頭瞄他一眼,哼道︰「我不信。」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她落在他肩頭的發絲,緩緩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四弟都要成親了,家里人還不逼我成親?」
她抿嘴笑道︰「誰知道你成沒成親?我還以為你家里已經有老婆了呢!」
他忙道︰「怎麼會?我家里要是有了老婆,怎麼還會說要娶你?」
她故意扭身道︰「你們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誰知道你要安排我做第幾房?」
他急急扳過她的身子,賭咒發誓地道︰「天地良心,嫣然,我對你絕對一心一意,如果我有別的女人,就讓我,讓我……」
她撲哧一笑,「逗你的啦,看你急的,好了好了,你快說為什麼那兩個老家伙沒逼你成親?」
他無奈地叫︰「嫣然。」
「好、好,為什麼你家里長輩沒有逼你成親?」
「因為南宮世家有祖訓︰每一代的長子必須勤習武功,承擔南宮大俠的名號,維護南宮世家在武林中的名譽和地位。我們的家傳內功走的是全真派道家一路,不修足三十年不宜近,所以,幾乎每一代的傳人都不是上一代的親子,像我的徒弟睿兒就是我三弟的兒子。」
「那不等于逼你當和尚?」
「那怎麼一樣?和尚要吃齋念佛,我可不用,不宜近又不是不可近,何況,修足了三十年一樣可以娶妻生子啊!」
「那你修足了三十年沒有?」
「我三歲習武,到今年剛好三十年。」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跟我說這些,跟你能到我這里養傷到底有什麼關系?」
「哦,正因如此,所以南宮家對長子的兒女私情和婚姻大事並不十分嚴苛,像我伯父就因為年輕時辜負了一個女子,所以終身未娶。」
「哦?」她點頭自語,「沒想到那老家伙還是個痴情種子。」
「嫣然。」
她心虛地笑,急忙轉移話題︰「這麼說,他們是不介意我的身份了?那為什麼還來找我的麻煩?」
「呃——」他為難地道,「伯父說,相好是一回事,娶進家門是另一回事。」」哼,」她站起身,惱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我這種女人玩玩可以,認了真就不成,對不對?」
他急忙跟著起身,「嫣然,你先別生氣,這事總有商量的余地。他們既然能同意我跟你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也能同意我娶你。而且,爹說,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不完全是因為你的身份,還因為你的個性,他說你個性太強,怕,怕你欺負我。不過我說了,我根本沒想過誰欺負誰的問題,我喜歡你就因為你的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