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咬齒齦,怒火延燒得極,
就著微弱的天光,她赫然發現,張錯披散的長發,不知什麼時候,竟冒出許多灰白,一綹綹鯨吞蠶食,幾乎霸了他整個後腦勺。
他應該才三十上下,怎麼會老得這樣快?難道是……為了寒曦。
「不!」她痛苦得近似申吟。
寒曦活著的時候,她搶不贏她,為什麼病得氣若游絲了,還要橫加阻撓她和張錯的好事。
你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
趙穎娟的吶喊一遍遍,在夜的冷風中猛烈顫抖。
∞∞∞∞∞
幽樸的庭園,矮樹影影綽綽。這個四合院落許久以前已無人居住,張錯覺得地方雖然不大,但安身暫住足矣。鐘子錫他們也不挑,各人分別找了一間房,便將就住了下來。三更天了,更夫剛過,四下重又是合上寂靜的圍攻幕。張錯回到房里,床上的人兒,星芒閃了下,無聲滑下兩行清淚。他歸照例替她拭干鬢的珠,親吻她兩眉之間,才和衣躺向一旁。他們這樣同昧共寢已經足足一個多月了。
寒曦緩緩張目,惺松而迷惘。病弱的她,依然無法言語,只能睜著水眸,凝視日復憔悴的心愛的他。
她的傷口已然痊愈,但震及五髒六腑的部分,卻一點一滴試奪去她的生命。
張錯的手橫過她胸前的肌膚,輕撫她的耳珠及光潔的臉頰。
「今晚痛得厲害嗎?」他澀啞地問。
寒曦勉力暈出一抹嫣容,權充回答。
每日午後,她總會昏睡數個時辰,一覺醒來,便覺得又好了許多。
「那就好,睡吧。」為她蓋好被褥,身子緊貼著她,深怕夜半寒風卷入窗簾,吹拂她單薄的骨架。
寒曦乖順地關上眼睫,耳中均勻傳來他低低的喘息,有些溫熱,令她癢癢地好難進入夢鄉。
夜色漸濃,燭火詭異地燃得熾烈,火勢黃燦燦地照映在寒曦臉上。
風不知來自何方,一下子竄進房內,青藍火舌如同蛇佶,一下子撲向床畔。
寒曦愕然睜開眼了,房內縹縹緲緲。有個人,粗魯捂住她嘴,將她強行拉下床墊……
呀,好香,這是什麼味道?似乎在哪兒聞過……
張錯一向機警,今晚不曉得怎麼睡得那麼沉。
模模糊糊,一個柔軟而溫熱的身體,就貼在他的身上,散發著濃濃香味的身軀,使得寧靜的夜晚突地沸騰起來……
青春比愛情禁不起挑釁嗎?還是那嚙人心肺的感覺回來了?
身上放任深情的女體,極盡纏綿地勾引著,縴細柔荑順著肚月復溜滑而下……
張錯用力想睜開眼楮,但心余力不足。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場夢。
他一直是個意志堅定,剛毅悍勇的人,今兒為何這般軟弱。
挑逗的伊人不肯放過他,白膚紅唇投懷送抱,他閉目冷峻地期望能無動于衷。
奈何輕軟小手撫模得他舒適寫意,酣暢淋灕……她是寒曦嗎?不,這味道不像。
紅唇印上他的下月復,張錯如遭電殛,慌忙拚盡全力,凜然瞪大虎目。
女士嬌艷睨他的眼,絳紅長袍毫不羞恥地包裹張錯敞開的胴體。
「不用害怕,你需要我的。」是她溫暖馥郁,如一床好被,纏上他,緊密她像條陰險的蛇妖。「我只不過是想讓你舒服一點而已。」
「你是……」
黑暗中,但見寒曦雙眸晶光中泛著水霧,她不是她!
張錯思緒飄蕩,奮力集中心神,終于看清楚是哪位女子。
「我是我。」趙穎娟忽由柔媚轉成的笑靨,伸出舌頭,舌忝吮他冒涌的汗水,一滴一滴,全吸進肚子里去。「舒服嗎?還有更舒服的在後頭。」
「無恥!」張錯一掌將她擊落床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趙穎絹瞠目結舌,不可置信。
他為什麼不要她,她那麼美,那麼嫵媚動人,豈是病奄奄的寒曦比得上的?
驀地,她美麗秀致的臉變為殺氣騰騰,快速朝寒曦躺臥的角落沖去,自肘底抽出一把短刀,如撥雲見月,揮向她微袒的頸項。
張錯飛身欲起,可,中了迷藥的身子沉甸甸的,連移動腳步都困難重重。
「住手。」
「你是誰?」趙穎娟一跤跌坐地面,凶狠的目光駭然望著窗外。
「大哥,大哥!」鐘子錫已聞聲趕了過來。「這是……西疆七步迷魂散?」
正要闖進來的左清風一听見房里被放了迷魂散,趕緊把門窗統統打開。
「你怎麼會有這種邪魔歪道的東西?」幸虧張錯底子深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心智已恢復十之八九。
「我,我听不懂你在胡說什麼。」臊紅著臉,倉皇將衣衫扣弄整齊,趙穎娟又回復一貫的傲慢。
「裝蒜!」張錯怒氣直沖腦門,迥身抽出長劍,指向她的咽喉,「說是不說?」
「我……我就是不,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她老羞成怒,竟哇啦哇啦哭得屋瓦都要掀開。
「不到黃河心不死,好,成全你。」張錯翻劍高提,從上往下,刺目的藍色光芒,不偏不倚,劃中她的心房。
霎時,破裂的衣襟,飄出漫天飛揚的紙張……細看之下,方知那一張張花花綠綠的紙,竟是銀票……總共有萬余兩。
她哪來那麼多錢。
除非——
「是你,原來是你……」張錯寧願是他眼花看錯了。
「出賣」是兩殘酷的字眼,他再一次被出賣了。
「子錫,收拾一下,咱們立刻離開這兒。」
「等等,我也跟你們一道。」趙穎娟乞憐地挨向張錯。「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方才她明明看見一名女子站在窗外,若不是她出手陰攔,劉寒曦早就是她刀下的亡魂了。
可,她人呢?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了。
「不要再惺惺作態!」左清風對她已經忍無可忍了。虛偽,造作,包藏禍心,什麼女人嘛,壞。「說不定你早就到官府告發咱們,正等著頜大筆賞金呢。」
「沒有,我發誓這次真的沒有。這錢是……是西門雪給我的。」此番她的確沒說謊。西門雪將官銀都換成銀票交給她,算是答射她的厚禮。
「總之,我們已說不過你。」張錯彎身抱起寒曦,「你走吧,上哪兒都可以,就是別跟著咱們。」
寒曦忽爾蠕動身子,頻頻搖頭。
「怎麼,你不想走。」
自雲中探出笑臉的月兒姑娘,驀然撒下耀眼的銀光,清清朗朗,卻又朦朦朧,將寒曦原本慘白的小臉,映出一朵輕抹紅暈的粉彩。
中劍之後,她從沒如此光華靈筠,懾人魂魄過。
天,不會回光返照吧!
張錯的心猛地一抽,疼得直不起腰桿來。
「好,你不願意,咱們就不走。」
「大哥!」粗線條的左清風可看不出個端倪,「萬一這娘們報了案,把官兵引到這兒來?」
「我都說過了,我沒有,你聾了,听不懂嗎。」
「只有你我是白痴加三級,」要不是看在趙穎仁的分上,早就二十六刀七十二洞,把她剁成肉醬,她囂不囂張。
趙穎娟沒法子,蹲下一一拾起散落的銀票,摺好,全數的遞給張錯。
「這下,你們總可以放心了吧。」
張錯沉凝了一會兒,移至懷中的寒曦,良久才說︰「我們留下,你走。」
「你趕我,」趙穎娟走至他面前,瞥了眼寒曦,可憐巴巴的,「為了個病癆鬼,你不惜恩將仇報趕我走,你的良心給狗吃了嗎?」
「媽的,羅里羅嗦,你煩不煩?」剛被吵醒的郭萬里,一肚子氣。粗掌拎起趙穎娟,硬拖上馬背,「大哥,我出去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