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寒曦陡見碧光一閃,駭得嘶聲大叫,身子跟著火速沖上。
鐘子錫等人倏然回首,僅瞥見一縷芳蹤,狂奔向前……
電光石光之際,張錯迅速轉身——
可,來不及,一切都太遲了……
西門雪僵著臉,不相信瞬間發生的這一幕是真的。他,他手中的劍鮮血如紛涌疾流……
寒曦為了保護張錯,環臂抱住他的腰,以身擋劍,生生吃下一記——
她不假思索,順理成章地,承受了它!
僅僅咫尺,她一句話亦來有及交代。一劍由背後直穿襟口!
一陣暈眩,大地萬物打著轉,呈現空前混亂。血,自她心門翻涌飛濺。
她荏弱地委進張錯懷中,如同落葉飛舞般,飄移不定,宛似她的一生。夕陽拂映她的臉,淒婉而美艷。
有好多話想……可……艱辛地張開嘴,口中卻干澀地發不出聲音……
她癱軟無力地,好不甘心哪!
「寒曦!!」張錯淒厲地大吼一聲。
然,她已如繁花散落,無聲無息。
「啊——」張錯放下寒曦,暴怒如雷,登時扯斷捆于腕際的麻繩,一把奪回利刃,見人就殺。
首當其沖的,當然是西門雪。
「我乃朝廷命——」
他甚至一句話沒完就斷氣了。來時陣容龐大,浩浩蕩蕩,死時零丁獨然,沒有一個為他惋惜。「小姐,小姐!」郭萬里奔回來,眼見寒曦氣息奄奄,行將香消玉殞,一股怒火直竄四肢進骸。
「你……」啪啪啪!一陣掌摑,打得趙穎娟眼冒金星,疼痛不堪。「現在你還敢說她是奸細嗎?」
第八章
張錯的理智完全喪失,一心一意只想著報仇。當每一個敵人躺下時,他渾身莫名地升起絲絲甜意,非常猙獰的香甜。力量跟著陡增。
報仇雪恨!
絕不留情!
直到官兵全數復沒了,他猶止不住自己,不斷喘著大氣,向空中揮舞著利刃……甚至,一時之間忘了為什麼殺人……
「大哥,援兵來了。」
苗頭不對,張錯被郭萬里和左清風拖曳著,倉惶地逃生。
他再沒機會回頭了。
為了心愛的女子,他從莫須有的罪名,成為名副其實的逃犯。
「趙兄,你不走嗎?」鐘子錫看趙穎仁怎麼突然像呆子似的,傻愣愣站著一動也不動。
「不,」趙穎仁茫然回答,「你們走,我斷後,記得帶她一道走。」男兒有淚不輕彈,是未到傷心時,他的淚在寒曦佷下的那一剎,洶涌泛濫,難以遏止……
「趙兄。」張錯拎回一滴滴理智,「你不必獨臂擋車,徒然白費力氣。」
「無所謂……無所謂。」活了近三十年,頭一遭付出感情就鎩羽而歸,趙穎仁的悲傷,無人能體會。
「照顧我妹妹,她雖然不懂事,但心地仍是善良的,勞煩你了。」語畢,趙穎仁突然奮力將大伙推出門外,反手關上偌大木門,並架起門栓,鎖得緊緊的。
「趙兄!」張錯大喊。
「走,走!」郭萬里不讓張錯再次犧牲,聯合左清風,沒命地將他「架」離歸人武館。
∞∞∞∞∞
樹梢懸著一彎殘月。
時近端陽。水中有精致的畫舫緩緩漫游,絲竹管弦伴奏著騷人客的雅興,河邊,嬉戲的孩童,爭相點著燭燈。
落拓旅人,流浪異鄉,每逢佳節倍思親。
月夜的燈影,照映著一名披頭散發滿臉髯的浪人。他跪伏湖畔已經很久了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到這兒來,安安靜靜的跪在位于湖邊的「彤雲寺」前,直到暮鐘響起,寺門開了門。
今晚和往常一樣,寺里的「萬緣」法師依舊不曾步出寺外,小沙彌走過來,叨叨他不如歸去,他卻只一逕地憨笑,執意不肯離開。
勸阻無效,小沙彌只得隨他。
寺門關了,畫舫和玩燭燈的小孩亦不知何時一一走遠。清冷湖畔只剩下他,形單影只。
其實他並不孤單,往柳樹後遠一點的地方,還跪著三個大漢,依次是鐘子錫,郭萬里和左清風。再遠一點,兀自佇立生悶氣的則是趙穎娟。
張錯把趙穎仁交給他的一萬兩,一半用分諸兄弟及趙家僕婦,要他們各自逃生避禍去,另一半則留給趙穎娟。
鐘子錫等三人不肯走,死要跟著他他也沒辦法;然而趙穎娟硬要留焉,則是個大麻煩。
四人大男人,外加一個幽魂漸沓的病人,已經夠累的了,她還要加進來擾局,當拖油瓶,喔,不!真切地算起來,她非但不是拖油瓶,還是道地的公主。
這段時間,所有的吃,住,花用等開銷,全是她一手張羅打理,而且似乎有愈花錢愈開心的趨勢。
只要她高興就好,鐘子錫他們是不會有意見的。
張錯呢?他又能如何?據趙穎仁自那日黃昏後就下落不明,臨走時他再三請張錯務必照顧他妹妹。現在卻反過來,是他妹妹在供養他們,他不能說什麼。
「夜深了,回去吧。」總是她在催促他們。
「大哥!?」跪了四個時辰了。
這個叫「萬緣」的老禿——呃,老和尚,當真要他們跪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肯答應救寒曦嗎。
冰萬里有時火氣一冒起來,真想闖進去掐住他的脖子,看他敢不敢端架子。
寒曦已經前一口氣接不上下一口氣了,尚能熬多久,盡避張錯功力深厚,也沒法保住她的命脈一輩子呀!
「大哥!」左清風長長嘆了一口氣,奇怪張錯怎麼不動怒。
人人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萬緣分明是故意刁難,哪像個與人方便,普渡眾生的化外之人。
簡直可惡透頂!
「看來,這個老和尚仍是一樣鐵石心腸。」
「我師父是女尼,不是和尚。」小沙彌,不,小尼姑糾正他。
嚇?敢情……跪了個把月,原來求的竟不是方丈,而是師太。
苞前這位……的確是小尼姑,不是小沙彌。他的眼楮糊到牛糞了嗎?
冰萬里不好意思地咧咧嘴,「那……你師父究竟什麼時候才肯——」
「我師父出去了,過半個時辰才會回來。」
「出去?」郭萬里暴跳如雷,「既然她出去了,你怎麼不早說,害我們跪了老半天。」
「施主沒問,我怎麼說?」出家人是不隨便與人攀談的。
「你……」
「萬里。走吧!」張錯握住他的臂膀,「萬緣師太不願接見我們,必定有她的道理。」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希望了,無論如何張錯都會捺著性子等下去。
自從寒曦負傷那天起,他帶著她幾乎訪遍了中原各處名醫,甚至名幫名派的掌門人,然而……
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沒有了她,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趙穎娟越過眾人,搶進他身旁,軟語道……
「我為你熬了燕窩粥,一會兒吃了當消夜。」
張錯漫走在無邊無際的黑夜,沉默地不發一言。風霜如刀,殘酷鐫在他眼瞼,眉處的每一條紋路,如同刀在他心中永無止息的淒楚一般,力道強勁毫不留。
「我在跟你說話。」趙穎娟近乎哀求地。
但,張錯不想回答,他連開口的都一一讓黑的夜給吞噬了。
「張錯!」趙穎娟跑上前拖住他,「你太過分了,我這樣仁至義盡的待你,你還不滿意嗎,為了一個半死不……面對現實吧,她活不了了,你沒必要如此折磨自己,就算難過死掉,她會懂嗎。」
他莊嚴地瞟了她一眼,依舊不語;魁梧的身影朝前邁開大步,每一步都像重重地踩在趙穎娟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