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記,不可魯莽。」她大哥到底與他們是八拜之交。
「放心,殺她還擔心髒了我的劍呢。」郭萬里性子直,做事,也從不拐彎抹角。
他大哥要趙穎娟走,不管她答不答應,反正他絕不允許她留下來。
馬蹄呼嘯沒入黎明前的藍墨煙霧中,趙穎娟淒厲哀求,並沒打動任何人的心,他們對她,可說是失望透了頂。
快到天明時,忽地大雨傾盆而下。
屋外雷電大作,聲勢震耳欲聾。
張錯突覺懷中的寒曦身子一顫,螓首微偏,秀肩滑下。「是不是冷?」
「嗯。」低哼一聲,寒曦緩緩閉上雙眸,體溫亦跟著一點一滴上升。
張錯凜然大驚,「寒曦,回答我,你怎麼了?」
鐘表子錫趨前搭向她的脈搏,「糟,脈像全無。」
「天!」張錯大叫一聲,狂奔至廊外,沒入滂沱大雨中。
雷聲轟隆巨響,他腦海一片混沌,只知飛步疾走,臉上肌膚痙攣得十分可怖。
鐘子錫沒敢攔阻,他和左清風都很清楚他會去哪里,這節骨眼除了彤雲寺萬緣尼姑,怕是誰也救不了寒曦。
「我師父不在。」小女尼畏懼地望著面目猙獰的張錯,瑟縮的身子躲在木門後,準有隨時掩上門,防止他硬闖而入。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敢再說一遍?」他粗嗄的嗓門,發出破碎的聲音,如鬼般冷凝駭人。
「是……是……真,真……的。」
小女尼話聲末落,張錯已粗魯地踢開寺門,昂首跨入正殿。
明滅不定的燭火,影影幢幢,彷佛每一尊菩薩瞬間全動了起來。
張錯像被掐了頭的蒼蠅,方寸大亂,百感交集,風急雨密中,他沖進寺後憚房,法堂,一一尋找,叫喊著︰「萬緣師太!」
風雨中迥蕩著他的吶喊。彤雲寺尼共一百二十名,全自寤寐中醒,靜靜地傾听他的嘶吼。
傷感和頹喪突襲心頭,他從沒如此無助軟弱過。原來生離死別,風月情濃也可如此催人魂魄,令人如此不堪一擊。
他曾經努力于無憂無悔,無愛無恨,但求江河扁舟。
但如今……
他抱著寒曦,怔忡枯坐殿前,從早晨到晌午,自晌午到黃昏。淡淡斜陽,照在他和寒曦身上,猶鍍「一金粉,寥寥中有股邪的妖艷。」
萬緣師太允應的四十九天,今夜是最後一天。
眼看寒曦是熬不過了。
張錯抱著她,縛身再度步入寺內大殿,將她安放于菩薩座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說著︰「皇天在上,我張錯與劉寒曦今日結為夫妻,但願生同裘,死同塚,若有違背諾言,人共憤。」深深俯著一拜,身抬頭時,驚見跟前佇立著一名女尼。
此女尼五十開外,頭包著一條灰色的長巾,身上一襲同色長袍,手中輕握拂塵,臉色很親切,笑吟吟的盯著張錯。
「她已經時日不多了,你還肯娶她,」聲音低低柔柔,非常慈祥。
「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今日多此一舉,只是為她正名,如此而已。」他炯然焦切的黑眸,大無畏地蹬著女尼,忖想︰她不成便是萬緣師太。
「空口無憑,你能立誓,保證爾後絕不食言。」女尼似在拭探什麼。
「最牢的保證是用命做賭注,要師太大發慈悲,救她月兌險,張某這條命……」張錯抬頭,深邃眼堅如磐。
萬緣師太微微一笑,「出家人慈悲為懷,貧尼怎會取你的首級,但你方才說過,願剃渡為尼,還算數。」
張錯肯定的點點頭。
「好。」
萬緣打開一個木匣子,里頭擺放各種針具,有金針,梅花針,還有火罐,盤子,鑷子……等。
燭燒得火旺,她輕輕拉下寒曦的衣領,莫測高深地瞥了眼張錯,「她傷及七筋八脈,需以大金剛掌力輸入體內,為她接續,痊愈之後,恐怕……已認不得你。」
張錯一陣揪心,痛楚得紅了兩眼。
「無妨。」只要她能活命,就算她會當他是仇人,也在所不惜。
「很好。」她把針在火中轉動一下,然後朝寒曦頸後際的天柱穴扎下,深入三分。直,穩,準且快,看得出來是武功修為上乘的前輩高人。
「她動了,你好生看顧。」似乎有意試煉他的定力,故意遣走所有弟子,只留下他陪伴寒曦。
她赤果的頸背,在燭光下,幾乎可見到白色的茸毛閃動,滑女敕如脂,白里透紅,一如激情過後的妖嬌……
像做了虧心事被逮著一般,張錯羞得面紅耳臊。堂皇大殿之上,他怎可胡思亂想,該死!
偌大手掌,徐緩自她身上移開,倏地,被另一只手抓住,是寒曦。
「別走。」她果真蘇醒過來,撐開晶瑩秋瞳,凝睇張錯,「抱緊我,我好冷。」
「這……」他躊躇著。
倉惶的淚威脅奔出她泛紅的眼眶,「求你……」
良久,他木然地移動身體,接近她,擁她入懷。淡淡的冷香,乘隙鑽進他鼻翼中,鼓動並撩拔他原就如萬馬奔騰的心。
這……如何是好。
蒼天好仁,為何獨獨苛刻于他。
張錯摟著軟玉溫香,心中甜蜜得非常淒苦。
大雄寶殿上,諸天佛,天兵天將都在等,看他如何掙月兌「萬緣」。六歸于清靜,誠心遁入空門。
他是個健壯的男人,有正常的需要,何況懷中躺著的又是深沉愛戀的女子。
「我送你回去,子錫和清風他們會照顧你。」君子一言既出四馬難追。他不可以對萬緣師太言而無信。
只有把寒曦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才能無牽無掛的出家當和尚。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照顧我?」她眨著水汪汪的眼,驚詫自己怎會躺在一個陌生人懷里?「你呢?你又是誰?」
「我……」張錯一聲長嘆,將漫無邊際天惆悵全數埋入心底深處。
這樣也好,忘了前塵舊事,至少可免去許多傷悲。
「說話呀,這麼大個人,說話還吞吞吐吐的,不干脆。」萬緣師太的醫術相當奇,前後不過一刻鐘,寒曦已復原了七八。
微涼的風,吹動她湖色裙袂,一頭烏黑秀發,冉冉擺蕩,縹緲得猶如貶落凡塵的仙子。
她身上的幽香是最能觸及張錯心靈深處的那份悸動,如今竟成了要命的蠱惑。
「我是守護你的使者,名叫張錯。」他的最後任務是送她回安邦侯府,從此路歸路,橋歸橋,冉無瓜葛。
「守護使者?」她譏嘲地笑出兩顆小虎牙,「我怎麼可能找一個潦倒落魄的男人當保鏢?你一定在撒謊。」
拍拍身上的灰塵,寒曦站了起來,好奇地打量寶殿四周。
「是你把我帶到這兒來的。」嘴角明顯地露出。
「是的,」張錯努力想從她的一顰一笑中,尋找往日那個任性卻嬌媚可愛的寒曦。但,他徒勞了,跟前的女子舉手投足,沒有了點寒曦的影子,甚至陌生得他快不認識了。
「為什麼這兒破破爛爛,一點也不好玩。」寒曦伸手挽住他的長臂,「帶我到別的地方去。你從不修邊幅,儀容的嗎?」
天,他可真不是普通落魄。發散披肩,衣衫襤褸,臉上的落卣胡,長卷得幾乎掩蓋了鼻子。
「你多大年紀,四十五了吧?」這麼老了,還妄想當她的護花使者,實在沒自知之明。
「三十。」張錯從不照鏡子,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已華發早生,飲攬風霜,憔悴得令人不忍視睹。
「騙人!」她尖拔著嗓子,「大把年紀了還這麼不老實。」她八成是少根筋,才會請他當勞什麼使者。「我一個月給你多少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