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時來的?我怎麼沒注意到?」只有小人才鬼鬼崇崇、偷偷模模的。
寒曦不喜歡他這種有欠光明磊落的行徑。
「小姐一心系掛著心上人,怎會注意我這無足輕重的護衛。」西門雪塊頭奇大,一靠近身,立即隱去所有銀光,只余一個暗影。
「你別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心上人?」寒曦拎著包袱,轉身往山下走。
與其在這里跟他瞎扯淡,不如趁天色澄亮時趕緊下山,找一家客棧先行歇息,爾後再仔細琢該怎麼樣才能和張錯會合。
「不承認也無所謂,橫豎也已經是個不重要的人了。」西門雪陰陰一笑,「小姐最好從今天起,將他忘得一干二淨。」
「你這是跟我講話的態度?」反了嗎?他眼里到底還有沒有她這個主子?「西門雪言盡于此,還望小姐三思。」他有侍無恐,大搖大擺搶在寒曦之前下山。
「等等,留一匹馬給我。」沒有馬兒幫忙,她恐怕走到天亮也到不了山下。
「沒問題。」西門雪大力地招來十五彩繽紛名騎士,要他們讓出坐騎,讓她選。
寒曦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憑自己那爬樹都功力欠佳的身手,絕對沒本事駕馭一匹高大野烈軍屬的駿馬。所以啦,選一匹小小瘦瘦的才是明智之舉……
可,完了,它們每一匹幾乎都一樣大、一樣壯,一樣令她望塵莫及。
西門雪看出她的顧慮,笑道︰「小姐想上哪兒,卑職送您過去便是。」未待寒曦表示意見,他已以一拳將她托上馬鞍,並馳西進。
瞧他一副沒安好心眼的樣子,倒還是個正人君子。寒曦原擔心他會乘機輕薄于她,哪曉得人家非但目不斜視,連笑也不肯多說幾句。
和張錯一個德行,都是自命不凡的家伙!
「你為什麼放過他?」她單刀直入,沖著西門雪道。
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他微怔,須臾才揚起一抹笑意,「因為他不必死。」
「嚇你意思是我爹原本要置他于死地?「寒曦臉色,霎時駭然慘白。
張錯是她爹座前一等一的大將,對他的寵信甚至勝過自己的兒子,怎麼會?
寒曦惶惑地瞟向西門雪,心中疑團叢生。
此人談笑風生,表面上似乎和任何人都有相當好的交情,可以肝膽相照;實際上卻總是隔著肚皮,不肯與人真心相見。誰也不知道他腦子里究竟在想什麼?有何企圖。
「是我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有何區別?」他陰惻地擰開目光,拒絕再回答寒曦所提出的任何問題。
第二章
張錯將蹬子狠磕,感嘆胯下駿馬,無辜地必須陪他浪跡天涯。前路茫茫,僅余一溜黃塵于林中久久不散。
誰落難,徒呼奈何?
暮色自遠山暗哀而來,一縷炊煙漸飛漸高漸冉悵。
張錯陡地心中一動,總算明白生命無常。他還是有所牽掛,那個遠在清苑的故鄉。
急奔的當口,他驟然止住,朝另一個方向飛馳。
回家一趟。
打從變故發生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娘。原想劉建都會是個豪氣干雲,什得耿忠相待,且將能助他平反冤屈的爵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那日寒曦旁敲機時擊,打听他的底細時,之所以不能坦白告知尚有一老母蟄居清苑長恨山,就是擔心會有這一天。未能承歡膝下,盡人子之孝,已經夠教他遺憾的了,豈可再連累老人家。
馬背上的張錯,方寸間懷有無限的傷感。
陡地,胯下馬兒一個踉蹌,還沒瞧清楚何以林蔭道上布了絆馬索,可憐的鬃烈軍屬駒已疼楚地哀鳴。說時遲,那時快,林中沖出十余人,刀劍交加,齊攻而上。
張錯大吃一驚,忙拔劍應戰。塵土飛揚,這些灰頭灰臉、狀極狼狽的突者,原來是自己人,他的部屬,左清風、郭萬里、鐘子錫……共十二名。
「怎麼你們……」
「我等願意和大哥共進退。」左清風一臉義薄雲天的凜然。
「千萬使不得,諸位乃才能出承的將士,好好踉著侯爺,他日必有一番錦繡前程。」到了這步田在張錯仍寧可相信,劉建都對他下達誅殺令,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大哥不需要再為那忘恩負義的狗侯爺美言。」鐘子錫遞上一張公文,「您自個兒瞧瞧。」
那是安邦侯府發出的通緝令,上面繪有張錯的肖像,旁邊注明「欺主叛亂」之罪的逃犯。
「西門雪那狗娘生的,派人將它張貼得到處都是。大哥,我們現在是同乘一條船。」郭萬里表態得夠明了,他要和張錯情義相搏。
「張某何德何能?」一股怒氣直沖腦門,原來這就是他為安邦侯數次出生入死的代價。
「大哥若再推闢,就是瞧不起咱們。」
「這……」果敢悍勇的武將,忽然路躇不泱。
「大哥犯不著擔心我等的安危,憑安邦侯那些嘍羅還奈何不了我們。唯仿最重要的是下一步該怎麼走?」鐘子錫是十二人當中最靜睿智的一個,「皇上曾托人打听過大哥。」
皇上?!
張錯搖搖頭,眼底不經意地泛上一絲鄙夷。
並非他有意瞧不起這位「天之驕子」。而是他真的很沒出息。雖然安邦侯陰謀造反,為人不齒,但這也難以改變漢皇懦弱無能的事實。
「跟隨這樣一名昏庸愚昧的皇帝,遠不如落草為寇,來得逍遙自在。」郭萬里說中了張錯的心事。
「我同意。」左清風道︰「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才是我輩中人該做的。」
四下登時沉寂焉,大伙都在等張錯做最後的裁決。
他十五年習劍,十五年攻書,所為何事?
張錯心亂如麻,緊咬著牙跟。清苑老家一時半刻是回不去了。長城內外又聚滿了捉他的官兵,難道天下之大,竟無他容身之地?
悠雅的樂音,輕柔飄入耳內。寒曦坐在一匹迷你馬背上,口里含著一片綠葉。
她終于「又」尋到他了。
趁張錯還沒大發雷霆之前,她先自行招供︰
「是我騙鐘大哥帶我來的。「
鐘子錫心虛地低下頭,靜候張錯給予責罰。即使他並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朗才女貌配成雙,本就是天以地義的事,天曉得他們老大是否腦筋有問題,竟一再拂逆人家的好意。
「有事?」張錯木著臉,語氣硬邦邦的。
寒曦從馬兒背上卸下一大堆吃食,拎起三只熱騰騰的烤雞。「這些干糧,應該足夠咱們一路上止饑用。」
張錯接過,提手示意,「大恩不言謝。」
「不要客氣,那……我們可以走了吧?」她開心地催促著。
「後會有期。」他背負的東西太沉重、太復雜,雖有點不忍,依舊決絕地,「前路茫茫,就此拜別。」
「又要拋下我。」這麼狠心。
如果用眼淚可以留住他,寒曦會毫不考慮地大哭一場。
「張某逃亡之身,不敢連累小姐。走!」張錯一躍上馬,刻不容緩地絕塵飛馳。
寒曦立在霞輝余光中,倨傲地忍受他的無情。被棄後的極度不甘心,令她兩手拳頭緊握,彷佛在等候他回心轉意。
人與馬的距離越來越遠,鐘子錫等大伙縱使有一百個舍不得,也無計可施。
狂奔中的張錯,胸膛被難以言喻的矛盾侵擾著。推拒這樣一名女子,非但無情,而且無義。然,追殺令下達了,她若跟了自己,將是個什麼樣的結局?若在升平盛世,兩情相悅,或有追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