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決定啦!明天早點出發,其余的時間還可以在街上逛逛,Shopping點上班的行頭。
大踏步進房,林詩皓有信心要「睡回」她女律師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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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好,車流很順。張婉綾也很好,面色紅潤、身形稍豐腴了些;見到林詩皓出現,原本無神的眼似乎閃過一道光芒。
……呃,好吧!是夸張了一點。總之日子不錯,張婉綾看起來也不錯,至于那道光芒……算是種形容詞好了。
不過林詩皓真的覺得張婉綾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剪了頭發的關系嗎?」她模模張婉綾剛被剪到齊耳的頭發,仔細端詳著。「換個新發型不錯,你這樣看起來年輕多了。」
原本披散的長發打薄至耳際,露出光潔無瑕的頸項,張婉綾的視線定在窗外,看起來就像個發呆出神的中學生,一樣單純、一樣稚女敕。
「上帝把祂虧待你的部分,用時間彌補回來了。」林詩皓像對自家小妹那般拍拍她的頭。「這幾年在生活中疲于奔命的痕跡,在你身上就絕對看不到。」
「我還曾經反省餅,這麼堅持每年要放一次大假,是不是因為老在這里廝混,被你影響的哩!」
沒人應和,林詩皓自己倒是說得很開心。
「總不想每次見到你,第一個都先想到自己老得好快吧?」
「不過今年的大假,倒是放得特別了一點。」林詩皓偏頭去看看面無表情的張婉綾。「地球真小,對不對?」
「繞了一大圈,我在自家大樓里,認識了你哥哥。」
吁一大口氣,她自顧自地不勝唏吁了起來。
「我是沒見過生病前的你啦,所以真的是很難想像這麼氣質出眾、溫文平靜的妹妹,怎麼會有這麼雞婆、無聊,凶起來又像偏執狂的哥哥?」
想像中,林詩皓看到了張婉綾抬起頭來,回給她個同情和了然的笑。
只是想像中。
「不過,我終于懂了,他不肯走專業心理學的原因了。」
「……」
病房里沉寂下來,只剩下窗外隱約傳入的雜沓人聲。
流動的是滯郁的空氣。
「Anyway──」林詩皓從靠坐的床沿上站起來。「這些都不是我管得著,也不該是打亂我生活的事了。」
「過完一個月隱居的小市民生活,又該是我戴回面具,回去面對凡塵俗世的張牙舞爪,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時候了。」
「你天天都在放假,你一定不會懂。」林詩皓對著張婉綾笑笑。「這個假期對我來說,好像作了個夢一樣。」
「回去工作以後,恐怕就不能再這麼神清氣爽地來看你,還能扯這麼一大堆話了。」
「總之啊……還是會來看你的啦!」林詩皓背起自己的包包,開始按慣例對不言不語的張婉綾「交代」著︰「我不在的時候,自己保重啊!不要老發呆,偶爾也要出去動一動哦!」
必門離去之前還不忘最後一句︰「Bye-bye!」
嗯!很好。心願了了,很暢快。
「謝謝你一直來陪我們家婉綾!」
林詩皓差點沒被這一聲嚇得跳起來,嗔目結舌地看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婦人,對她行著日本人的鞠躬大禮,嘴里還念著︰「真的很感謝你!」
「我?」林詩皓東張西望著空蕩的病房外,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你是?」
熬人抬頭站定的那一瞬間,林詩皓知道了她的身分。
如果硬要替齊家和張婉綾這對身分證明文件上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兄妹找個血緣證據,那麼這個「證據」,此時就不折不扣地站在林詩皓的面前。
她,這個中年婦人,就像是齊家和張婉綾的綜合版。
齊家和張婉綾彼此並不相像,但是這個衣著高雅、態度謙恭的女士,既像齊家,又像張婉綾。
「我是婉綾的媽媽。」下一秒鐘,她也自動證實了林詩皓已經畫好的等號。
行禮如儀並不能輕易討好林詩皓對「婉綾的媽媽」這項認知的觀感。
從她所知的過往,和齊家的口中,林詩皓知道,她面前站的這位,並不是個好母親;她的頭上,看不到每個慈愛的母親自動散發的那種令人贊佩的柔和光環。
「謝謝你!」這一位──姑且稱之為「張媽媽」吧──充滿誠心誠意的句子又重復了一遍。
「呃……哪里,我把婉綾當朋友一樣,偶爾來看看她是應該的。」修過社會大學完美的禮儀學分,即使「張媽媽」在她心中的評分正每況愈下中,林詩皓仍能維持表面毫不失禮的客套。
批判是一回事,對這位張婉綾的苦難生命和齊家隱藏的傷痛的關鍵人物,林詩皓同時也存著大量的疑問。
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任由親生女兒在自己面前遭受如此這般的蹂躪?
從一個形式上的「共犯」,一躍而成受害者代表的「控方」,她是否真的能這樣冷血而自私,六親不認?
一切塵埃落定後,她在哪里?
若是八年來她都在彌補過失地守護著張婉綾,算是不巧,林詩皓從來沒遇見過。
若是八年來她另有去向,那麼又如何知道林詩皓的探訪?又為何突然在今天出現?
凡此種種,卻不是第一次照面的人問得出口的事。
「就算是好朋友,八年也是一項考驗。」「張媽媽」感嘆似的說著。「況且是和婉綾這樣不哭不笑的人做朋友。」
「對親人也是個考驗吧?」有些冒犯的話,林詩皓卻不後悔問出了口。
「張媽媽」抬眼掃過她,像極齊家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警戒。
「的確,是個大考驗。」有點閃避意味的答案。
「這些年來,真是辛苦您了。」林詩皓抓住話尾,再丟出個「不像問題的問題」。
臂察對手在處理這種問題的表現,通常能發現更多好玩的事。
若不是說謊成性的人,此時都會顯露出「不知該同意還是否認」的兩難神色。
「嗯……這家醫院將婉綾照顧得相當不錯。」
遇到高手了──林詩皓暗忖。
「您怎麼會知道我一直都有來看婉綾的習慣?」
話鋒一轉,她決定直接切入核心。
林詩皓等著「張媽媽」的答案。
第十章
上班日的午後,這座位于市郊的大型購物商場疏疏落落的沒什麼人。林詩皓在空曠的停車場挑了個中意的位置停好車,在轉角的小攤子買了杯珍珠女乃茶,悠哉的步子才逛進五光十色的賣場中。
沒什麼特別想買的東西,來這兒的目的,只是想在大熱天里找個能舒服地走路、想事情的地方罷了。
她以為收假以前,再也不會有什麼讓她習慣的想法、看法被攪亂的事發生了。
畢竟,就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嘛!
不過,她決定去看張婉綾的時候,沒考慮過這些。
否則,她早該想到,任何事扯到那復雜的一家人,就不會照常人的方式運作下去。
那個「張媽媽」……嗯,果然是和他們有血緣的人……
電視上親情倫理大悲劇里的母親,總是有滿月復苦衷。
林詩皓辦過的案子,也見過冷血無情、不把血肉至親當一回事的女人。
「張媽媽」卻是屬于悖離這兩種「慣例」的人。
她愛她的孩子,但是她對他們的愛是有限度的;至少絕對及不上她對她的同性戀人那樣的深情懸念。
同性戀人!?
沒錯,「張媽媽」是個千真萬確的同性戀。
一個在世紀末的台灣社會都不能公開化的名詞,「張媽媽」在三十幾年前就背負了。
暗地里,不見光的。
像所有政要權貴的大家閨秀一樣,被送出國念幾年書。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有機會發掘了自己的「性向」。回國接受一樁被安排好的權宜婚姻,從這個豪門被送到那個富宅,過一樣公式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