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感情的夫妻關系維持了二十年,「張媽媽」背地里的同性戀身分,也有了二十年的歷史。
「怎麼?沒听過有錢人家的丑聞是不?」「張媽媽」倚著走道上的窗台,嘴里吐出厚厚一層煙霧,濃濃的滄桑和世故包圍著她。
那一刻,林詩皓相信了她能堅持生理和感情傾向二十年,依然好好地當著富家太太的能耐;那種韌性。
如果不是齊家的父親在外頭有了新歡,硬是要娶進門的話,時間還會更久。
「齊家和婉綾知道你的事嗎?」這是林詩皓的疑問。
「那個從小就不像小孩的老大可能知道一點,婉綾嘛……」「張媽媽」搖搖頭。「她不知道。」
可惜離婚後的自由並沒能維持太久。
丑聞畢竟還是丑聞,尤其家里還有個即將退休,仍挾著驚人政治資源的老父,就是有人會處心積慮找碴。
因著同性戀的身分,在家族強大的壓力下,「張媽媽」被迫再嫁;同時陪嫁了一股龐大的政治勢力。
婚後,她滯留國外,放著跟著她的女兒留在台灣夫家;以為同是政要的新任丈夫和自己父親,不會有什麼不同。
況且,她每個月都會回國一次的。
但是當她驚覺事情發展早就超出她的控制範圍,張婉綾已經進了植物人病房。
之後的故事,林詩皓是已經知道的了。
听完這一切的幾分鐘,林詩皓陷入短暫的茫然中,腦袋中的存貨亂成一團,極待重新歸位上架。
「還有什麼你想用話套出來的內情?」「張媽媽」捻熄手上的菸,站直身子。「直接開口問吧。」
「抱歉,拐彎抹角的問話是我的職業病,不過有時候你得承認它的確滿好用的。」林詩皓聳聳肩。「最後一個問題,這八年來你在哪里?」
「舊金山,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齊家有他闖出來的世界,婉綾有完善的醫療設備和足夠的賠償金照顧著。我苦撐了二十幾年,有權利去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張媽媽」的答案,听來像是某種宣言。
「更何況,她才是自始至終我第一個也是唯一愛著的人。」
「很高興你終于有了自由和快樂的一天。」並不是很「衷心」的話,這只是林詩皓的一句陳述句。
「要我為我的孩子的遭遇而感到愧疚嗎?」「張媽媽」揚揚眉,沒有錯過她話中隱晦的質疑。
「應該嗎?」林詩皓輕松反擊。
「他們的幸福不是該我負責的事。婉綾的過去我已經盡了力,心理上的封閉是她自己的選擇,齊家有手有腳身強體壯,憑什麼說他找不到幸福快樂?」
「就像你一直不放棄自己追求的目標一樣?」
「那是當然。而且他還有你啊!」
「我?」林詩皓感覺血液開始往臉上聚集。「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你當我是老太婆听不見你剛剛跟婉綾說什麼啊?」「張媽媽」斜睨了她一眼,有相當程度的不滿。
「呃……這個……」林詩皓陪著笑,心里老早忘了剛才跟張婉綾說了些什麼。
「真的在乎,才會介意他對你的態度。需要整天掛在嘴上提醒自己的分手和放棄,又真的能做到幾分呢?」「張媽媽」眼光一轉、雙唇一抿。
林詩皓有種听陳嵐柔聲訓話的錯覺。
「別再把自個兒努力不夠的事怪罪到別人身上啦!」「張媽媽」拍拍她的臉,邁起步伐準備走了。
「嘿!」林詩皓及時回過神來叫住她。「你不見見齊家嗎?」
「不用啦!」「張媽媽」背對著她揮揮手。「我兒子好得很,沒少塊肉也沒掉半根頭發,你都告訴我啦!」
「……」
這樣的內情故事,對她和齊家的關系,會有任何影響嗎?林詩皓並不這麼認為。
在她來說,齊家還是齊家,一米八○,連影子都很壯碩的愛笑男生,興趣是在她身邊團團轉,缺點則是一被戳到痛處就不可理喻的反應。
哪個人沒有過去?中國人談的身家背景,林詩皓不以為有哪一點和她對齊家的感情有關。
不就只是「我喜歡你」這麼簡單的事而已嗎?
你的妹妹有自閉癥、你的媽媽是同性戀,我就會從情人變成嘲笑你、鄙視你的人了?
如果齊家你是這麼想的,那我才要開始考慮是不是喜歡錯人了。
她有個沖動,想現在就殺到齊家的辦公室,把他抓出來打一頓,直到把他打醒為止。
林詩皓不自覺地勾起嘴角,在時裝部門前停了好久,才發現櫥窗里映出一個咬著吸管,痴痴傻笑的女人。
那表情,她一眼就能認出,和大哥昨天掛在臉上一整晚的表情如出一轍。
餅亮投射燈、超強空調、來來往往的逛街人群……
在這一瞬間,林詩皓懂了大哥所有的心情。
喜歡、在乎、愛一個人的想法其實很單純;那分甜蜜、快樂常駐心中,就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或許和張媽媽的這次長談並不是完全沒有影響的。
至少讓林詩皓知道了,所有的麻煩、所有齊家的不堪回首,沒有打敗她心中對他的喜歡。
而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這件事告訴他!
旋轉腳根往反方向疾行,林詩皓大跨步地沖往最近的電梯,想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地面。
她要馬上見到齊家!
———
推開厚重的鐵門踏進這里的一剎那,林詩皓就決定自己不喜歡這個地方。
餅多正在抽菸的人把整個密閉空間弄得雲霧繚繞,入眼的影像全都蓋上一層薄紗,不管誰在移動都像騰雲駕霧、凌空飛越。維生所需的動作──呼吸,此時成了件困難的事,陳舊冷氣的冰冷強風混雜著干冰,和各種廠牌的菸味沖灌入鼻黏膜,任誰都很難忍住喉際那股作嘔的沖動。
據說,這個地方叫「攝影棚」。
安婷勻告訴她,齊家今天在這里監督一支廣告片的拍攝,所以她就來了。
看來,她的確是不適合大眾傳播這種行業。
顯然林詩皓是現在唯一一個對這里感到不適的人,因為整個大房間里為數不少的人員來來往往,亂中有序地全都忙著自己手上的工作,大半還都自在地談笑風生,和房間里五味雜陳的氣氛甚至稱得上融為一體。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很快地找到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當你面前的人全都行色匆匆,不太像是會好心停下來等你問問題;而說真的,林詩皓也不想突兀地打斷齊家進行中的工作。
但是,要不看見人群中心的他,恐怕很難。
說是情人間特有的感應能力,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林詩皓是正確無誤地搜尋到了齊家的方位沒錯,但是真正引起她高度注意力的,是掛在他手臂上那只刺眼的雌性動物。
那是時下當紅的某影視紅星,演過幾檔賣座的八點檔連續劇。林詩皓會認得,是因為現在連晚間新聞都把這位「朱心迪」的緋聞當頭條消息報,要不認識她都很難。
安婷勻說這是一支珠寶廣告,看來廠商是砸下大錢請來大牌。厚如城牆的妝雕飾出的完美效果,加上可以拼得過乳牛的惹火身材;視覺效果是夠了,但是用她來為這家形象以高雅著稱的珠寶公司打廣告,引來的不曉得會是什麼樣的客人?
林詩皓堅決否認自己是個講話刻薄的人。這番評語用在巴著齊家,像要把他吞掉、全身百分之八十的面積拼命往他身上擠,包括那對低胸晚禮服里快蹦出的肉球的不要臉女人身上,她這個當女朋友的還覺得要斟句酌字,未免太客氣、太便宜她了呢!
哦!不不不,用錯了字,是「它」不是「她」,那個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