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暮寒把久兒的袖子捋回去,「這種方法,並不是萬全之策。老實說,對于如何解此毒,我沒有十分的把握,一切不過是一邊模索一邊嘗試。上次久兒出現大出血,已說明此法傷身,不可冒險再試。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尋出其他方法。」
時間,呵,時間,他們現在最缺的,恐怕就是時間。
歲暮寒思索著走了出去,留下風荷舉坐在床沿凝視著小五,思潮翻滾,久久無法平靜。
小五,小五,只要你能活著,讓我做任何事,我都願意。
第15章
小暑很快就到了,那一天,整個清風閣如臨大敵。
然而,一天過去了,風荷舉和小五都沒事,沒有心口疼,也沒有吐血,兩人廝守在床榻,看天蒙蒙亮起,又看天層層黑下,慢慢松下一口氣。
這是很多年以來第一次平靜無波地度過小暑,然而,這種平靜卻似預示著不祥的征兆,令人惴惴不安,就好像,就好像這是最後一次的安寧時光,下一次,下一次就是永別。
「是我害了你。」將小五摟在懷里,風荷舉悠悠地開口,內疚和自責溢于言表。
「不,」輕掩住他的唇,小五笑,「是你救了我。呵呵,我說了你肯定又要罵我是笨蛋,可是,卻是真的,我很感謝那個給你下毒的壞蛋。沒有他,我就不會遇見你,能遇見你,對我來說是這輩子所能遇見的最好最好的一件事。所以,我感謝他,雖然他是個壞蛋,讓你受了這麼多罪,可是,我還是感謝他,因為他的歹毒,才得以讓我有機會與你相逢。呵呵,說起來,我也是個壞蛋呢,而你那麼那麼好,我這個壞蛋想要和你在一起自然是要付出代價,否則天下不公,老天爺會很難辦。可惜我太笨,沒什麼本事,不能為你多做點事,真希望能變成仙女,朝你輕輕吹一口仙氣,然後你就能立刻好起來。」
「你這個笨蛋。」
除了這樣罵,他找不出別的話來掩飾內心的酸楚。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妻若此,他的小五,為他做了這麼多,而他又為她做了什麼?
「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們補辦一個婚禮,好不好?」捏著她的手指,他以商量的語氣做著決定。這個婚禮是他欠她的,遲了好多年。
「好。」小五愣了一下,笑著應,眼淚在眼眶里打了幾個轉兒後,終于還是墜下來。
她還以為她不在乎這些,她還以為只要和他在一起,有沒有名分並不重要。可是,听到他主動說出口,她還是想哭。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才能和他共葬一個墓穴,她的墓碑上才能寫下「風荷舉之妻」的字樣,她才能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才能擁有來生和他再相牽絆的機會。所以,好,她要嫁給他,以世人認可的方式成為他的妻,即使她命不久矣,她也不願失去這個機會。呵,她,果然是個壞蛋,她這樣這樣壞,為什麼他還要對她這樣這樣好?他才是笨蛋,比她還要笨的笨蛋。
摟著他,她的眼淚流個不停,而他,更是心疼。
「對不起,小五,是我欠考慮讓你受委屈。」
她哭得更凶,「不,我不委屈,我只是,只是開心,好開心。風,風,風……」
說不下去,只好揪著他不斷念他的名兒,她的呼喚落在他心上,激起無邊的心酸和憐惜。
這個笨蛋,他的笨蛋小五,叫他怎能不想著為她做一點再多做一點什麼。
唇輕柔地落在她的眼上、臉上、唇上,風荷舉嘆息著祈求老天爺可以給他再多一點時間,讓他可以把這個笨笨的家伙一直一直護在懷里再也不受欺負和委屈。這個笨蛋,他的小五,他的笨蛋小五……
一個月後,立秋之日,風荷舉和韓小五在白雲山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按照傳統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之六禮,初陽成為小五的娘家人,歲暮寒為媒,如煙擔當司儀,所有清風學院的師生作證,兩人身穿喜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靈位,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清風閣內,紅燭高照,紅喜滿牆,紅綢飛舞,喜氣洋洋。
即使早已成了他的人,即使老早為他生過孩兒,可是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當新娘還是生平頭一遭,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總覺得,總覺得像做夢一樣,好不真實。
很早很早以前,在她剛進春滿樓的時候,她就斷了新娘夢。後來,離了春滿樓,有了久兒,以寡婦之身,也曾有人前來說媒,可是她都不曾有成親念頭。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竟然還能把幼時的夢拾回來,只是,只是呵,一回頭卻似有百年身,這麼美好,卻美好得像做夢,好怕好怕這是空歡喜一場。
輕輕挑開紅蓋頭,看到緊張得捏著手指閉著眼不敢睜開的小五,風荷舉心下一酸,低聲喃道︰「笨蛋,你不想睜開眼看看我嗎?」
想,當然想,怎麼會不想,她最看不夠的人就是他啊。
緩緩睜眼,迎上他笑望而來如傾如訴的盈盈水目,溫潤如玉,高潔如玉,長身玉立的他,是她的夫。
「小五。」
「風。」
不約而同喚出對方的名兒,深深地擁抱,就好像,就好像是最後一個擁抱般用力而綿長。
良久之後,他端起桌上的一杯酒遞到她嘴邊,她咬住杯沿,他旋即咬上去,共同飲下一杯同甘共苦酒。看她辣得皺起小臉兒,他把自己的唇貼上去替代酒杯,用舌尖探進她口中稀釋酒的烈辣,而她臉通紅,唇嬌艷,眼迷離,暈陶陶,幸福得好像飛上了雲霄。
吻,持續燃燒的吻,好似沒有盡頭,可是,也僅是吻而已。
哀著她微腫的唇,他輕笑著咬一口,
將她輕放上床,幫她褪去累贅的衣飾,然後扯過薄被,蓋好,起身。
小五咬著唇不解地望著他,他握住她的手,笑,「你的身體還很虛,不能累著,乖,閉上眼,早點睡。」
她囁嚅著堅持︰「可、可是今天是洞房花燭夜,如果不做全,會、會不吉利。」
「你什麼時候開始迷信了?」刮刮她的鼻子,見她嘟起嘴,他笑,聲音既無奈又寵溺,「好好好,你想要,夫君我就滿足你。」俯壞笑著輕咬她的唇,他哄道︰「乖,等夫君一會兒好不好,我先去招呼外面的客人,馬上就回來陪你,你乖乖躺著,不準下床,知不知道?」
「好。」她乖乖點頭,勾住他脖子戀戀不舍,「那你早點回來。」
「好。」
放下床幔,他微笑著朝她揮揮手,然後走了出去。
院子里,月似彎鉤,透著冷意,就好像,就好像催命羅剎手中的勾命鐮,冷得人心里直發顫。
風荷舉沒有前往喜酒現場,而是一個人坐在清水潭邊,怔怔出神。
他手里舉著一個吊墜,迎著月光,可以看出是荷花骨朵造型,原本該發出瑩潤光澤的羊脂白玉現在卻似蒙了塵般發烏發暗,上面隱隱還有幾絲龜裂的細紋。
玉能養人,人也能養玉,好好的一塊頂級白玉戴到她身上竟然變成了這樣,叫他怎麼不心痛。
都怪他呵,怪他這個貪歡之人,如果不是他一次一次和她行魚水之歡,她怎麼可能中毒至深至回天乏術?是上天在處罰他,罰他的貪,罰他的欲,單罰他還不足以解恨,還要奪走他心愛的人。
而那個笨蛋,竟還想著用她早已不堪負荷的身體為他解毒,說什麼洞房花燭夜,說什麼不做全了不吉利,她的心思,他若是再猜不出來,他枉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