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小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是為救我而死,那活下來的我,又怎會活得安寧?我要的,寧願是你病病怏怏的相守,也不要你用徹底的犧牲換來我長久的安康。你的身體,你自是比我還明白,你以為你既然已活不久了,那就不如為我多解點毒再多解點毒。你這個笨蛋,你怎麼可以如此不愛惜自己,我又何德何能,需要你如此一再犧牲。小五,小五,你這個笨蛋,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你不可以讓我剛得到沒多久,又讓我極快地失去,小五,我會受不了的,所以,小五,為了我,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婚後第二天,歲暮寒例行過來給夫人把脈,一把之下,不由驚詫。
「夫人,您的月事多久沒來了?」
「呃,我,那個,我忘了。」
突然被問及這個,小五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最近發生好多事,她還真是想不起來上次月事是哪天。
一邊的風荷舉道︰「自夏至之後,就沒見來了。怎麼了?」
歲暮寒若有所思,「如果沒出錯的話,夫人是有喜了。」
「啊——」小五一听,立刻坐起,杏眼圓睜,喜上眉梢,「真的?!」
見歲暮寒點頭,她立刻摟住風荷舉的脖子笑起來,「呵呵,沒想到,真的可以再為你生個孩子。」
風荷舉笑著將她按回床蓋好被子,哄道︰「好了,乖乖躺著不要亂動,你現在是兩個人,更要注意,知不知道?」
「嗯,嗯。」她抿唇笑,不停點頭,那樣的喜悅,卻令他那樣的不忍。
以她目前的身體,怎麼能承受生育之苦?
第16章
昨晚,他從歲暮寒那里要了支「巫山雲雨」香,然後回房親吻她給她制造「歡愛」的迷障。想來應是歲暮寒幫他出了此計,以斷了她想要繼續為他解毒的念頭。
然而,隨歲暮寒出去,卻听他說︰「從脈相來看,夫人已有孕月半有余,只是,胎不是很穩,依夫人目前的狀況,要或是不要這個孩子,對她來說都極為凶險,閣主要有心理準備。」說完,他頗為不解地喃道︰「十醉之毒,明明是可以致人不孕之毒,為什麼夫人卻能連連懷孕?到底是哪兒出了錯?」
望著天空的雲絮,風荷舉怔了好久才開口︰「毒王和鬼醫仍無下落?」
「末日一直在外尋找,尚未傳來好消息。」
呵,時間就像那飄移的雲絮,飄過去一點,時間就少一點,而他多等一天,小五就多一分凶險。
「傳我的令,召告天下,凡知道毒王和鬼醫下落者,一經尋獲,本閣主即可滿足他們三件願望。」
「閣主?!」
「本閣主主意已定,無須贅言。」
得知自己有喜後,小五變得很乖很听話。
對這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很期待很重視。她知道,她現在就像個易碎的花瓶,稍微一點閃失,就可能殃及月復中的孩子,所以,她必須小心翼翼謹小慎微。
每天早上,風荷舉都守著她醒來,然後給她梳頭、化妝,喂她吃飯,和她閑話家常。
一天一天,她醒得越來越早,睡得卻越來越遲。
每次給她梳頭,頭發都會掉一把,他通常不露聲色地將它塞入袖中,然後若無其事地給她變換著發式,佩戴上不同的青玉簪。她的氣色,也一天比一天灰敗,他總是笑著幫她畫眉,在兩頰涂上粉女敕的胭脂,在唇上抹出粉女敕的光澤。
她的生命在他懷里一點點消逝,他卻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呵,清風閣閣主,江湖帝國的王,原來不過是浪得虛名,他竟連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
前所未有的挫敗襲卷而來,讓他覺得自己以前的人生全是無用的錯誤,而他卻連改錯的時間都被剝奪。
而她似不知道分離在即,每天都笑呵呵,笑著喚他「風」,笑著給他描述未來小囡的模樣,笑著討論未來小囡的性格,笑著幻想久兒將來娶什麼樣的妻,笑著說「如果我走了,你再娶一個好不好」,就像在交代後事一般,他很不喜歡。
她一說,他就鼓著眼瞪她,然後她就笑著撒嬌,舉手發誓「我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可轉過頭去,卻有眼淚滾出了眼窩。
只恨時間太少,不能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守在一起。
連久兒都看出小五的不對勁,每晚臨睡前都會問︰「爹,明天,明天我還能見到娘嗎?」
「能,一定能。」他要保證好幾次,他才舍得睡。
往往睡到半夜,他又會驚醒,抱著枕頭爬上他們的床,唯有擠到娘身邊摟住娘溫熱的身體他才能繼續往下睡。
懂事的久兒,常常模著他的臉安慰︰「久兒不哭,爹也不哭,娘不喜歡男人哭。娘有我們,娘一定會好好的。」
可是,願望再好,也只是願望,實現起來,那麼難。
小五,終究還是流產了。
那是一個桂花飄香的夜晚,他做了個夢。
夢里,小五穿著結婚時的大紅喜袍,站在桂花樹下朝他微笑,笑容很美,卻很縹緲,好像風輕輕一吹,她就散了。
一驚而醒時,他听到她的申吟,伴著低泣,還有小聲的喃喃︰「小囡,加油,你要堅持住,娘,娘陪你一起加油,你不要出來,娘求你,娘求求你,你不要出來。」
他立刻將她攬起,在她身下,一攤血跡,分外刺目。
「初陽,初陽,快,去叫歲暮寒!」
他慌亂地抱起她,感覺她的身子就像一片樹葉,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聞聲出現的初陽立刻接過她,一路施展輕功往清風嶺下飛。
被驚醒的久兒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拉住他的手,不知是說給他听還是說給自己听,「娘不會有事,娘一定不會有事。」
案子倆手拉手,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桂花飄香的暗夜里,只覺黑暗無邊無際,這一段去往藥院的路漫長得走不到盡頭。
跋到的時候,歲暮寒的藥房里已點亮了燈,初陽蹲在門口捶著自己的頭,听到腳步聲,他立刻站起,手在臉上胡亂擦了一下才轉身。
站在黑暗中的他,眼楮清亮似被洗過了般,啞聲喚了聲「閣主,」垂下了頭。
風荷舉沒有應,脖子僵硬得連點頭都困難,他望著室內的光亮,卻似什麼也沒望進去,腳下沉重如山,大腦空白如紙。
慢慢地,空白的紙上開始出現小五的樣子︰第一次見面時的小老太婆樣兒,在議事堂將久兒牢牢扣在胸前的母雞護子樣兒,踮腳舉著勺逼他吃補品的不依不饒樣兒,陪他下五子棋卻頻頻打呵欠的渴睡樣兒,低著頭磕磕巴巴說話的膽怯樣兒,偷偷痴痴凝望他的傻笑樣兒,被他當場逮到她偷窺時的羞窘樣兒,爬上他的床對他說「我想在下面,上面會累」的嬌憨樣兒,一口一口吐血吐得昏迷的可憐樣兒,對他說「我是壞蛋,你才是笨蛋」的傻瓜樣兒,流淚卻怕他看見的心酸樣兒,越來越虛弱卻笑得越來越燦爛的逞強樣兒……
有這麼多樣兒的小五,他還沒看夠,她不會就這樣讓他永遠看不到。小五,你會讓我看著你,一直看下去,對不對?
歲暮寒出來時,拍了拍他的肩,「進去吧,她現在很需要你。」
風荷舉機械地抬腳,機械地進屋。
榻上的小五咬著拳頭哭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傷心似從骨子里溢出來飄散在了空氣中,令他的心絞成一團。
靶覺到他的懷抱,她終于哭出了聲,咬著他的胳膊,不斷自責︰「嗚,我已經很小心很小心了,可還是沒能留住他,對不起。嗚,都是我不好,你不讓我喝涼粥,我偷偷喝了一口,嗚,肯定是那口涼粥讓我肚子疼,所以,所以小囡囡生氣了不要我了。嗚,對不起,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