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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上) 第25頁

作者︰黑潔明

「夫人。」

見到她迎來,女子微一愣,「荼靡姑娘。你怎在這?」

她匆匆行了禮,垂眼直言道︰「爺晌午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荼靡前來報訊,正等著兵衛前去通報。」

上柱國夫人看著她,只道︰「你親自前來,必是急事。」

「是急事。」荼靡坦言。

「既是急事,你同我進門吧。」

她松了口氣,道︰「謝夫人。」

上柱國夫人,領著她一同進門,一路無人攔阻,夫人甚至找人問明了上柱國所在之處,帶著她一起過去。

無人攔阻,必是還未出事。

她告訴自己,卻走得步步心驚。

回廊,長若棧道,似無盡頭。

所幸,轉過一角,終見右前方一屋,長門落地,盡敞開通風,雖有薄紗遮掩,她仍能見,屋內廳中,有兩人對坐。

他的身影,她不會錯認。

頓時,幾欲腿軟。

他沒事。

太好了,她趕上了。

荼靡松下心中一塊大石,跟著夫人再轉過前方廊道一角,抬階上前,來到門邊。

大門內,一道屏風隔檔著,男人議事之聲,清楚听聞。

「若,我不願再等三年呢?」

夫人的腳步停了,荼靡的腳步也停了。

雙雙白了臉,為之屏息。

第9章(1)

若,我不願再等三年呢?

一句話,盤旋在屋內廳里,在人心頭,久久不散。

鐵子正眼也不眨,提壺倒酒。

乳白色的液體,叮叮淙淙,緩緩流瀉,入了盞。

棒著屏風,荼靡將心提著,緊且慌,恨不能直沖進去,但她知不成,現在不能,只能在,心中求著。

拜托別激他,拜托別和他賭這把——

鐵子正將酒倒滿,然後將銅壺,還給了他,定定看著那男人,道︰「子正就像這只盞,滿了,無容能盛上柱國之氣量。」

男人聞言,只看著那盞幾欲滿溢的酒。

鐵子正瞧著他,道︰「上柱國若執意如此,請恕子正無法繼續相陪。」

「你要在此抽手?」男子將視線拉回他臉上,問得極輕。

他眼也不眨,開口應答。

「是。」

懊死!

荼靡惱極,握緊了拳,正要舉步上前,卻見眼前夫人捂著唇,身輕顫,臉上神情哀痛至極,教她一愣。

「沒有轉圜的余地?」上柱國再問。

「沒有。」鐵子正直視著他,對其灼灼視線,不閃不避,「若然欲現在舉事,就算成功,必也有太大風險、太多後患。子正行事,還需三年,三年後,我必保你不必染血,不殺一人,便能登楚之大位,問鼎中原。」

上柱國沉默了。

屋外,艷陽高照,蟲鳴唧唧。

夏日熱風,拂過綠葉,掠過池面,揚起了窗邊的紗。

荼靡再忍不住,舉步輕移,卻听到上柱國,開了口。

「好。」

她愣住,以為自己听錯,但話又來。

「我等你。」上柱國其聲鏗鏘。

荼靡松了口氣,淚幾欲奪眶,夫人更是腿軟的,緩緩扶著屏風,跪坐在地,她美目有淚,唇卻噙著笑。

她也想笑,她的腿也軟了。

怕自己會跌倒,慢慢的,荼靡蹲跪了下來,同她一起。

現在,不急了。

惡虎,仍是這方的惡虎,不需再急……

荼靡撫著心,深深慶幸,自己看錯了上柱國,真的慶幸。

她看著屏風上的四翼鳳鳥,甚至想著,或許上柱國當真是鳳,而非虎。

他若有此氣量,天下定能太平。

定能,太平。

「就三年。」男人要求,「多一日,都不行。」

鐵子正展顫,微笑舉盞,承諾︰「成,就三年,多一日,子正願提頭來見。」

「好,一言為定。」上柱國舉盞,同敬。

鐵子正朝他頷首,道︰「一言為定。」

兩人踫盞,一同昂首,豪氣萬千的喝光了手中盞里的酒。

然後,相視而笑。

鐵子正放下銅盞,「謝上柱國賞酒。」

男人擺擺手,道︰「不必謝我,此酒,還是你三年前,在我升官時,派人送來的賀禮。」

「是嗎?」鐵子正瞧著酒,淡笑。

「那年,我升官,夜辦大宴,全城商賈,就你未到,只禮來而己。」

「子正病了。」他說。

男人抬眼,開口︰「我以為,病的是荼靡。」

鐵子正瞧著他,也不否認,只道︰「上柱國也知查我了。」

男人笑了,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教的,我怎敢忘?」

他唇微揚,只說︰「此為孫武之言,非子正之思。」

「但確是你把孫子兵法給我的。」

「得之,要能習之;習之,要能用之。若上柱國不習、不用,子正給再多,也是枉然。」

語畢,鐵子正起身,「上柱國人貴事忙,子正尚有雜務,這就告辭了。」

上柱國聞言,跟著起身,道︰「我送你。」

鐵子正本要蜿拒,但今日已拒他多次。

轉念,只抬手躬身回禮,道︰「那就煩勞上柱國了。」

「請。」上柱國抬手,示意他先行。

他轉過身,舉步。

男人瞧著鐵子正瀟灑直挺的背影,然後垂眼。

桌案上盛酒的杯盞,已空,很空。

但獸面銅壺里,溫著的酒,仍是半滿的。

女人的聲,輕輕,在耳邊悄悄,低語著。

鐵子正,若允婚,便能成事;他若拒絕,將來必成阻礙,後患無窮。

又者,上柱國大人,他事事攔著、擋著您,為的是什麼?真為您嗎?還不是為利嗎?商人重的,就是利呀。

您,可得想清楚,他可真當您是主?

將來,這楚王,是您當,還是他坐?

眼里,陰光一閃。

將來,問鼎中原,這天下,又是誰的天下?

他抬眼,瞧著眼前那人。

大人,莫成了鐵子正,掌中操縱的人偶哪……

心念,只一瞬。

天下,得是他的天下。

他的。

男人握拳,再無他想,舉步繞過桌案,大手揚抬,拿起了擱在一旁架上的劍。

再上前,右手朝前一刺,森森長劍,無聲破空,插入了前方男子,毫無防衛的背。

鐵子正吸氣,痛得無法出聲。

他低頭,看見染血長劍,穿胸而過。

什麼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

莫不是,切肉劃骨之聲?

彬坐在屏風後的荼蘼,聞聲,一震。

她匆匆起身,因為太慌、太急,推倒了裝飾的屏風,只見鐵子正胸前插出了一把長劍,艷紅的血,染滿了劍身。

以為無事,以為無事的——

誰知,才眨眼,情勢己變。

心,撕扯、崩裂,像遭人活生生從胸中掏挖了出來。

「不——」

淒厲的聲,從胸月復中逸出,回蕩半空,那是誰的叫?誰的喊?

荼靡瞧著他,見他聞聲,抬起了眼,視線對上了她的,眸中,盡是驚愕、疼痛、抱歉與悔恨。

長劍,與此同時,被抽了出來。

鐵子正看著她,痛得往前屈身,砰然跪到在地。

荼靡飛奔而上,淚灑堂前,伸手接住了跪下的男人。

他太重,她受不住、撐不了,只能跟著跪下,只能慌得環抱著他,以雙手,捂住他穿孔噴血的背,卻仍感覺他溫熱的血,濕了她的雙手,濕了她的胸口。

「不要……不要……」她哭著,喃喃,神色蒼白,幾欲瘋狂。

他張嘴,鮮血,卻也從喉中涌出,浸濕了她雪白的頸項,她烏黑滑順的發,染紅了她白色的深衣。

他吸氣,卻無法止住那痛,只感覺到她害怕的喘息、急邃的心跳、痛苦的飲泣。

她的熱淚,如雨,不停。

那,比身上的傷,更教他痛。

他再吸氣,抬起手,擁著她,卻幾無力。

回首,見那男人,提著滴血的劍,站在那里。

「為……為什麼?」他張嘴,嘶啞的咳著血,蒼白著臉,問。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倒在地的一男一女,眼極冷,木然開口。

「今日,你可為刀荼靡抽手;他日,必為刀荼靡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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