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子正私下金援上柱國己久,她見過那人,殺場征伐多年,戾氣極重,鐵子正不是不知,但商人的考量,是將投資放到最有機會、最有可能得利的一方。
上柱國,雖是私出,但仍是王上庶子,又是之中,最有野心、最有能力的一位,所以才資助他。
丙不其然,這些年,他不負鐵子正之期,在戰場上屢屢立大功,三年前,更是獲王上升為上柱國,掌兵權于手。
鐵子正雖是他幕後金主,但上柱國豈會事事听他?
人若得勢,其心必盛。
上柱國想奪權篡位,真是鐵子正之意,抑或,只是上柱國的意思?
王上多年荒婬,身早殘了,幾已廢,不出數年必會往生,再等上些許時日,必能避免更多犧牲。
她知,若是鐵子正,一定會等。
但,那位上柱國,可等得住,忍得了?
你好好想想,我去去就回,夜來再問你……
荼蘼持筆,微怔。
去去就回?
今日休市,他去哪里?
心,抽緊,隱隱不安。
第8章(2)
她放下了筆,起身,匆匆移步,到了前廳,抓了個管事,急問。
「爺呢?」
「爺?一早便去拜訪上柱國了。」
上柱國?
心驚,且懼。
荼靡小臉刷白,他去找上柱國做什麼?
談親事?推親事?不管是哪一個,都讓她膽寒。
不不,不會的,他說夜來再問她,是要等她決定……
抑或,他早已決定?
她慌張的,細想著他說過的話,做的事。
我要讓你回刀家嗎?絕不。
他的眼炯炯,話錚錚。
你說,你伴我一生,可好?
他淡淡輕言,其意卻真。
這回,我賠得實在徹底;連心,也一並賠了下去。
自嘲笑語,隱含萬般柔情。
我,不貪那方便之路。
他逼近她,眼里滿是火氣,那字字句句,都是實,無一字是虛言。
惡栗爬上心頭,滿布全身。
「荼靡姑娘,你還好嗎?」
她看著管事憂心的面容,只覺得想吐。
他早做了決定,那男人從未真的想娶白氏之女,連丁點也不曾想。
上柱國不是好與,鐵子正又豈容得了他人相逼?
我,不貪那方便之路。
他確實不貪,他寧願等,那男人向來事事小心,但卻又膽大如天,否則又豈能成這般大的事業。
他找上柱國,是去攤牌的。
莫名,一陣暈眩。
「荼靡姑娘?」見她一副要昏倒的樣子,管事顧不得男女之別,忙伸手扶她。
「我沒事……」荼靡撫著胸口,穩住心神,站定抬眼,反抓著管事的手,交代。
「快!幫我備車,我得去上柱國府——」
上柱國府
庭里,小橋流水,松柏成蔭。
一窪池,平如鏡。
侍女捧著尊與盞,行過橋,走過廊,來到廳。
廳里,坐有兩人,一主一客,一著玄衣,一著青衣,各據桌案兩邊。
侍女送上醇酒與酒器,行禮如儀,又再悄然退離,不敢多擾。
玄衣男子器宇軒昂、英姿煥發,他瞧著眼前客人,神色輕松,臉上不慍不火,待侍女退去,方開了口。
「鐵爺今日親自前來,只為推拒白家親事?」
「上柱國客氣,子正不敢擔爺一字。」青衣男子微笑。「今日子正前來,確是來婉拒此事。」
上柱國提起侍女送來,雕著獸面的銅樽,替自己與對方,倒出瓊漿玉液,淡淡再問︰「為了刀家荼靡?」
鐵子正意態優閑的接過他遞來的酒盞,「就算沒有荼靡,子正一樣會婉拒。」
「為何?」
「白家只為近利,不看遠,且子正疑其,有二心。」他瞧著眼前男子,道︰「白氏畢竟在天子腳下,扎根已深,若欲事新主,挑近不求遠,必也先秦而非楚。」
此話,一針見血,教他眼為眯。
上柱國放下溫酒的銅樽,拎起銅盞,晃了晃,輕啜一口,再一口,久久,才問︰「子正,我倆結義可有十年?」
「十年了。」鐵子正回答,道︰「但,欲成大業,得再等三年。」
「我等了不只三年了。」他聲淡,極冷。
「又何妨再三年?」
玄衣男子沉著氣,但鐵子正瞧見他,握緊了手中銅盞。
拿起銅樽,鐵子正也替前方男子,已半空的盞,斟了酒,泰然自若的勸道︰「萬事尚未備齊,此時起事,太急、太險。三年後,天時、地利、人和,皆能到位,必能成事。」
上柱國瞪著他,道︰「三年太久,變化太大,眼前那人荒婬無道,人心思變,就是個機會,何須再等?」
「此話,可是巴商之女,阿澪姑娘所言?」
男子挑眉,未答。
鐵子正在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這人不只他伸手金援,他也曾見過那位巴商之女,只能恭敬再道︰「上柱國,阿澪此女,須慎防。」
玄衣男子再晃了晃酒杯,晚著他,問︰「怎說?」
「子正查過,巴蜀之地,確有烏氏,但烏氏卻從未有過名為阿澪之女,其資金更不知從何而來。」商場如戰場,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當他知道這女人的存在,立時派人去追查。
餅去一年,她雖多次在暗里相助,但不知怎,他總覺得,其女心懷不軌。
那女子的眼,是冷的、死的,陰森森,帶著邪氣,就算是笑,也不讓人覺得暖,反倒教人打心底,涼了起來。
「她已助我多回。」听聞他的說法,玄衣男子仍不在意,只道︰「凡事皆有風險,就像我信你,必也信她。」
雖早知對方可能听不進去,當他听見這番回答,仍在心底嘆息。
但,色不變,神亦然。
他看著眼前這結義相交的男人,緩緩自若,開口︰「子正知上柱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望上柱國,能再多給子正三年,備齊一切。」
男人看著他,沉默著,思量著。
然後,慢慢的,再為自己倒了一盞酒。
大門外,荼靡下了車馬。
上柱國府,大門敞開,但兵衛森嚴,她才到門邊,兩支長矛己交叉指到了眼前。
「來者何人?」兵衛士卒,在于高階,冷冷俯視著,質問。
雖是急,她仍忍著,緩聲道︰「我乃刀家荼靡,于楚商鐵家任事內務總管,今日晌午,爺前來拜訪上柱國,但家中突生急事,須得爺親回處理,因此特快車來請,還望兩位大哥,煩請讓荼靡進門,通報大爺一聲。」
鐵家大爺,個把時辰前,的確已經先一步進門;他倆也確曾听過,鐵家的內務總管,是個姑娘;但也不是說,這樣就能隨隨便便放這女子進去。
兩名兵衛,稍稍放緩了表情,只道︰「你等等,我等得先去請示。」
還得請示?
她知道,這是規矩,但卻難掩心急。
為了避嫌,鐵子正不曾公開與上柱國的私交,他都極少與上柱國公開踫面了,她當然也不曾來過上柱國府。
誰曉得,這會兒,竟成了障礙。
她捺著性子,杵在門邊等著,不安卻像蟻蟲,細細啃食著心頭。
鐵子正要攤牌,定會讓上柱國覺得受到威脅。
對方可是大將軍,若換做旁人,哪敢攖其鋒?
偏偏他膽大,忘了人若得勢,其心必盛。
上柱國早已非當年小兵,就算他倆有結義之情,但今日的上柱國已是頭虎,可不再是野貓一只,容得了鐵子正這般不受控制嗎?
他身在其中,看不清楚,她在旁卻看得心驚膽戰,就算鐵子正敢和那頭惡虎賭上這一把,她也不敢。
或許她多事,但她寧是自己錯看了上柱國。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時,一輛車輿在門前,停了下來。
一名素衣女子,掀簾下車。
女子臉白淨素雅,未施脂粉,卻飄然若仙。
在眾家官商夫人中,就她最出塵,荼靡見過這女子,知道她是誰,顧不得失禮,她想也沒想,快步上前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