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怕自己又抱住那一線希望,不敢再听下去,她硬著心腸出言打斷他,「恐怕你的記憶有誤,容我提醒你,三十五年前,在邊界販毒、殺人,甚至準備發動戰爭的人可不是我!如果你變了,為什麼還要做出那種天怒人怨的事?」
他渾身一僵,壓抑著怒氣承認道︰「沒錯,那是我,但在那樣的環境下,我若不殺人,死的就是我。如果你還記得,應該曉得在那里的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好貨色。知道我最感謝仇靖遠什麼嗎?」
她臉色死白地無言沉默著。
「問啊。」他陰騖的逼迫著,「問我最感謝仇靖遠的是什麼!」
她還是沉默著。
「問啊!」他壓抑的聲音暴起。
她驚得幾乎跳起,這才順了他的心意,啞聲開口,「什麼?」
「他收養了我,給了我機會,他讓我不再出身寒微,讓我有機會受教育,讓我不用從垃圾糞坑里往上爬,讓我不用為了食物搶奪,讓我不用為了生存殺人。」
他的語音譏誚又痛苦,她緊閉雙眼,不自覺撫著心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尖刀插入心頭。
「你說得沒錯,我們是被詛咒了,我作惡多端,所以總是生在賊窩里,總是得殺人才能生存,你卻總是在我已經無可救藥時才會出現。但是這次不同了,我的手未曾染血,我記得一切,我記得你。」
心,震顫著。
她閉著眼,瘖開口,「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依然騙了我。」
「如果我一開始就和你說,你會信嗎?你忘了,一如從前的我,你從來未曾在相遇時就說出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說我因為被詛咒,不會老?不會死?還是說我和你曾是夫妻,結果我卻親手殺了你?你確定我說的真相你會听得進去?」
「不會,可是你有的是證明的機會,你救過我好幾次,就算我不信,我也會懷疑,可你幾乎未曾試過。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她抿唇,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我想你和我一樣,我知道你恢復記憶後,絕不會留下來,一如你知道我若想起來了,一定會恨你。幸福的日子是虛幻的泡沫,稍縱即逝,你緊緊抓著,就像我貪戀和你在一起時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直挺挺的僵坐著,從未想過他竟將她看得如此透徹,讓她連丁點的自尊都無法保留。
「那就是我為什麼沒有在一開始就告訴你的原因,如果你要說那是欺騙,那就是吧,如果你要說這是計謀,那也可以。不過我從頭到尾求的就只有一個,無論是好是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疲倦低啞的聲音回蕩在室內,淡淡地,圍繞著她。
然後,她听到他轉身離開的聲音。
門開了,又再度關上。
她顫抖地握緊了頸上的玉石,在心底提醒自己。
被刻上咒語的珠鏈完全禁錮了她的真氣,使她無法自行取下,縱然她曾在沙場上所向披靡,現在也只和常人一般。
臥室里的衣櫃有她合身的衣裙,浴室里有她慣用的衛浴用品,冰箱里有她喜歡吃的食物,所有的東西都顯示出他早將一切準備好,他事先就計畫好要軟禁她。
他一定圖謀著別的什麼,他不可能真的愛她。
從以前開始,他待她就並非不好。
一直都是好的,只是不愛她而已。
她一定得記得這點,一定得記得。
他不可能會變的,澪不會容許的,瞧她這回不就插手了?
她絕不能忘記。
她辛辛苦苦的在心底修築幾近崩塌的心牆,可他說的一字一句,卻依然不斷不斷地在腦海里回響著,引發了更多的淚水。
無論是好走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橘紅色的火光沖天。
火紅箭雨漫天飛舞,掩蓋了天地,城牆上的人一個又一個摔落,城牆下的人一個又一個倒地。
哭喊聲、哀號聲、殺伐聲,全交雜在一起。
遠處傳來火炮的槍響,城牆顫動著,她轉頭,看到另一邊的牆頭坍了,壓死了在城下的士兵和百姓。
一夜,只一夜啊……
巨大的無聲吶喊幾乎撕裂了她。
天好藍,好藍,山是那麼的翠綠,可前方的土地上,鮮血卻匯流成河,尸橫遍野。
風颯颯,血腥隨風飄散。
她站在山崖上,垂淚看著眼前的殺戮戰場。
原以為他會變,原以為他會答應撤兵的,原以為這一次是有希望的……
都是她的錯,她不該拖延的,她不該信他的,昨晚她就該動手的,卻因為她信了他,因為她貪戀,因為她想和他在一起多一點的時間,結果害死了這麼多的人。
都是她害的……
她痛苦的跪坐在地,再也受不了的仰天哭喊。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啊——」
惡夢再度纏身。
她哭喊著從夢中驚醒,男人擁著她,安慰著。
「沒事了、沒事了……」
夢里的驚悸和怨憤仍殘留在身體里,她淚濕滿襟地緊緊抱著他,全身發顫、汗如雨下。
「都過去了……」他吻著她的額頭,坐在床上抱著她,輕輕搖晃著。
他溫暖的體溫包圍著她,熟悉的氣味和規律的心跳聲讓她逐漸放松下來,她環著他的腰,像抱著救生圈一般,在他懷中抖顫的道︰「抱……抱歉……只是個愚蠢的……」
話說到一半,她睜開眼,卻看見屋里雅致豪華的家具,剩下的半句全消失在嘴里。
這不是她家。
她緩緩地移動視線,然後看見玻璃窗上他和自己的倒影,還有脖子上反射著昏黃夜燈的玉珠鏈,她微微顫抖著,觸踫著那串玉珠,恍惚中,以為自己仍處在另一場夢魘當中——愛恨交雜、喜怒交織的夢。
在這個夢里,他是殺人無數、永世輪回的修羅,她則背負著殺他的原罪。
不。
不是夢。
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她慌然松開手,迅速離開他溫暖的懷抱。
有一瞬間他似乎不想松手,但最後還是放手讓她退開。
「你在這里做什麼?」她抓起絲被包住自己仍在輕顫的身子,試圖保持冷靜。
「你在尖叫。」他看著她,輕聲說。
「只是夢。」他沒有離開床,仍坐在原來的地方,她拉緊了被子,喉頭發緊的道︰「惡夢。」
「我知道。」他深吸口氣,神情十分疲倦。
那麼多年來,她幾乎沒見過他這種像是完全被打敗的樣子,他向來是意氣風發、霸氣十足的,冷酷、譏誚、強勢,頑固,連在她面前,他也少有完全放松的時候,他從來不會露出他的弱點,更別提要和人示弱……
她更加握緊了絲被,垂下眼睫,啞聲道︰「抱歉吵了你,我沒事了。」
他沉默著,沒有出聲,似也無意起身離開。
好半晌,她才听到他再次開口。
「究竟要如何,你才能再相信我?」
「讓我走。」
他苦笑,「走?你要走去哪里?就算我這次讓你走好了,你怎麼知道事情不會再發生?下一次呢?下一世呢?」
「所以你軟禁我就比較好嗎?」
「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他疲憊的開口。
「不可能。」她冷聲說。
他倦累的看著面無表情的她,終于還是沉默的起身走了出去。
氣溫,三十八度。
萬里無雲的天,藍得嚇人。
第五天,九點已過,他依然沒去上班,似乎打算就這樣和她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