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宇震看見一個高壯,與父親年紀相仿的男子走進廳內。他很高,起碼有一百九十公分,最令闕宇震詫異的是,除了他自己穿白西裝外,這男人同樣也是一身的白西裝。他是除了自己以外,可以將白西裝穿出個人品味的男人。
闕宇震鮮少看過有和父親散發出相同領袖氣息的男人。但這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卻足以與父親相互抗衡。
朱慶麟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這男人不好惹。而且個性深沉、剽悍。
然而更令他們兄弟倆訝然的是父親的反應。
闕應龍見到來人時,突然激動的跳起身,像個二十出頭的魯莽小子,大吼一聲日文。
「反町?」
原本冷悍的表情,在听到那熟悉的姓氏後,眯起的眼眸睜大,展現出活力的欣喜。
朱慶麟驚喜的回吼一聲︰
「阿龍!?」
兩個四十出頭的成熟男子,就像個青少年般,相互擁抱,又相互捶打對方的肩臂,又叫又笑的。
「天啊!有二十年了吧?東大畢業那天,你這小子拿了畢業證書,便不吭一聲地憑空消失。原來你躲在台灣啊?」
「嘿嘿嘿--」
朱慶麟搔搔後腦勺嘿嘿笑著,心卻竄過一陣刺痛。他不太願意回憶闕應龍口中的那一天。因為那一天他領了畢業證書沖回醫院時,仍趕不上見母親最後一面。
闕應龍仍沉浸在好友重逢的喜悅中,沒有注意到朱慶麟眸中的深痛。他半轉著身,舉手招喚妻子的名。
「鳳英,快過來。」等伍鳳英接近他身側時,闕應龍便介紹道︰「鳳英,這位就是我常跟妳提起在日本的那位反町。反町,這是我老婆--伍鳳英。」
「嫂子、您好。」朱慶麟也回個禮。站直身,一拳捶上闕應龍的手臂,笑道︰「你這小子!真讓你實現了當年宣示要娶個漂亮、溫柔老婆的願望了。」
朱慶麟微笑看著闕應龍夫妻倆因他的話而相視一笑,彼此那深情的眼神又讓他心口一陣痛。
闕應龍也回他一捶笑道︰
「還說我。你這小子大老遠從日本跑到台灣來,也是為了要實踐當年你說要找個美麗可人的中國妻子吧!」他笑著環顧四周,打趣問道︰「怎麼樣?你那完美的妻子在哪里呢?還是你根本沒找到?」
幣在朱慶麟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哀傷的淺笑,像在回憶似的訴說︰
「不,我十年前就找到了。我的雪梅是最好的女人,只是--八個月前,她在車禍事故中喪生了。」
一時之間,沉默和哀傷的氣息飄散在整個屋內。
闕應龍不發一語,雙手用力環抱了下失慶麟那高大的身軀,重重的在他背後拍打三次。
朱慶麟閉上眼,吞下他喉間的硬塊,也回拍他。兩人同時放開手,彼此的情誼在動作中表露無遺。
朱慶麟將視線移到闕宇震兄弟倆身上,笑道︰
「這兩位雙胞胎想必是你們的公子吧?」
「是啊。」闕應龍向他介紹道︰「左邊的是老三宇昂,而右邊則是弟弟老四宇震。兄弟倆同樣是十二歲,今年七月就要上國中了。」
闕宇昂瀟灑的「嗨」了一聲當作招呼,而闕宇震則恭敬有禮的喊了聲︰「伯父好!」雙胞胎迥然不同的個性明顯表露。
朱慶麟點點頭,真心贊賞道︰
「真是對出色的兄弟。」
闕應龍臉上的笑容是做父親驕傲的光采。
朱慶麟招呼大夥兒坐下,並叫人重新換上飲品。待大夥兒入座後,才開始今天會面的主題。
朱慶麟善解人意地先開頭道︰
「阿龍,你兩位公子年紀都還尚小,怎麼會這麼急著替他們訂下婚事。而且,我沒記錯的話,這則征婚啟事可是三年前就登報的。那年他們也不過才八、九歲吧?」
「是啊。」闕應龍與妻子交換了個悲傷的眼神,有一絲哀愁的笑說︰「這事說來話長……」
闕應龍開始說著多年前他們夫妻倆遇上算命仙的事。
朱慶麟听完緣由,有些嗤笑地回應道︰
「不會吧!?你什麼時候那麼相信江湖術士的話了!?想當初在東大要考試時,不過是拖你去神社求個符,你就拉里拉雜一堆什麼人定勝天的話,今天怎麼會--」
「哈--」闕應龍搖頭自嘲一笑,但又語重心長地開口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呀!反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生命有多脆弱。再者,天下父母心啊!」
「是啊,天下父母心。」朱慶麟亦感同身受的回答。他何嘗不明白做父母的心理,否則他也不會看了一則三年前的登報啟事,就這麼冒險地將捧在手心的寶貝送出去。
「對了,反町。」闕應龍沉思的開口。「你這二十年來都一直待在台灣嗎?」
「是啊。來到台灣後,我便改回母姓朱。反町這個姓氏已有二十年沒听人這麼叫過了。」
「既然二十年都在台灣,為什麼不來找我?你在台灣沒有親人吧?」
「唉--道不同、不相為謀呀。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你白手起家,辛苦創業,我不能讓我黑社會的背景毀了你。」
「你說這什麼笑話!?」闕應龍沉下臉,激動道︰「我闕應龍是那麼膽小怕事的人嗎?」
「哈--你這老小子的個性還是那麼他媽的仗義直言、夠義氣!」朱慶麟身子後躺靠進沙發背上,淡笑道︰「現在,我不就是有求于你了嗎?」
闕宇震兄弟倆對望一眼,交換相同的眼神,同時站起身。闕宇震有禮的向闕應龍詢問。
「爸爸,我們可以出去庭院逛逛嗎?」
朱慶麟在闕應龍還沒回允前,搶先開口。
「好好好,隨便逛吧。啊,對了,你們兄弟倆可以順便去花園那邊找涵寂。」
朱慶麟看這對出色的兄弟是愈看愈有好感。尤其是如果這門婚事談定了,其中一名男孩將來還可能成為他的女婿,對他們的好感就更加深一層了,
兄弟倆在得到應允後便朝房門口走。听見朱慶麟最後的兩個字,闕宇昂挑起眉,一臉敬謝不敏的回答︰
「謝了。不過我個人不喜歡挖『蕃薯』,我對芋頭比較有興趣。」
「啊?」
宇震兄弟倆步出會客廳時,還听見朱慶麟喃喃唸道什麼「我們沒種芋頭這種東西啊。」之類的話。
第二章
「嘖--什麼挖蕃薯,找地瓜的。當我們是幾歲的孩子呀!?還在玩那種無聊的游戲。」
闕宇震和闕宇昂走出主宅大門,向主宅右彎道走時,闕宇昂雙手插在短褲口袋里,一邊腳踢著石頭,一邊碎碎唸著。
闕宇震走在前頭,沒做任何回應地直朝庭院的花圃走,腳步有些期盼地急切。
「宇震,你走那麼快做什麼?」闕宇昂快步跟上前。
闕宇震一直走到剛才在窗邊看到的那片花圃上才停下腳步。他舉目四周查看著,像在尋找什麼般地慌亂。
「宇震?」也許是雙胞胎心靈感應的天性。闕宇昂可以感受到弟弟那奇異的心情,他也跟著視線東轉西轉地看著,然後皺著眉疑惑地問,「你在找什麼嗎?」
「啊?」
闕宇震對上宇昂那疑惑的眼,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又恢復他那拘謹、不苟的冷臉,有些含糊地回答,「不,沒什麼。」
不見了。
為什麼會不見了呢?
泥土上只留下那一大一小的腳印。大的是那只牧羊犬的,而小的則是那背影像「科卡」的小女孩的。
闕宇震無法解釋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遍尋不著那小女孩時,心中的那股失落和……惋惜!?
闕宇震搖搖頭,不理會宇昂那探詢的眼神,逕自朝不遠處的綠蔭大樹走去。闕宇昂也跟著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