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介意著今天晚上的同學會,也不該表現失常。他起身去洗了把臉,重新打起精神,投人工作中。終于,緩慢的時針與分針指向了下班的時刻——
白罡皓收拾好公事包,說聲︰「我先走了。」
「等一下,這份契約書麻煩你順路送去給王老板,地址你應該知道吧?」上司不由分說地把文件塞到他手上說。「一定要確實送到他手上,交給你了。」
王老板?那不是得開車到桃園去?白罡皓看了一眼手表,要是再遇上塞車,恐怕是趕不及在七點到……
「怎麼,不方便嗎?」見他面有難色,上司挑起眉問。
「不。我知道了,我一定會交給王老板的。」他迅速地將文件收到自己的公事包中,跨出公司大門後,直奔自己的摩托車。
換作是以前的自己,真是難以想像會為了一個渺茫的機會如此地拼命。但現在就算是有台風警報,他也會排除萬難去參加同學會,賭賭看自己能否再有機會和藍菟絲見面!
在七點半左右,白罡皓總算抵達了同學會的會場,里面已經來了不少熟面孔,但沒有看到自己等待中的人,讓他有些小小失望。可是同學會還沒有結束,現在放棄希望還太早了。
和高若垠隨口閑聊兩句後,白罡皓又走回男人們的圈子里,其中一人突然提起話題說︰「話說回來,我還真不得不佩服你呢,班長。」
「我早就不是班長了。」
「也是啦,不過那時候叫了兩年,早就習慣了。當我听說你從醫學系轉建築系時,差點以為你瘋了呢!明明念得好好的,卻突然拋棄醫生這個黃金飯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你不愧是咱們的班長,就算在建築系也是念得呱呱叫,听說你一畢業就進人國內最大的建築師事務所,真有你的。」
白罡皓笑了笑,這或許也是拜藍菟絲所賜吧!要是那一年沒有認識她,沒有看清楚自己的愚昧,光是埋怨著父母操縱自己的人生,卻不思作任何改變,只是這樣茫茫然過完一生……他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很早就了解,自己不適合走上醫生這條路,像他這種無法體會病人苦痛的醫生,哪怕醫術再高明,也不過是個擅長切割人體的技術師。只是,過去一直被父母灌輸著繼承醫院的責任,所以才會沒有反抗地在高中畢業後,選擇進入醫學系。
可是菟絲的那番話啟發了他,他的不快樂只有菟絲看見。不喜歡……為什麼要說喜歡……不想在一起……為什麼要在一起……
他不光是欺騙了藍菟絲,也一直在欺騙著自己,欺騙著家人,欺騙著所有的人,做一個不是他的他。他所缺乏的,就是拋棄這一切,重新做一個像自己的自己。
因此,在念了一年的醫學系後,他毅然轉到自己認為更適合的建築系。對他而言,研究橋墩的承受度比研究人體的病灶更有趣。
「要是我絕對沒有這種勇氣鬧家庭革命呢!你現在很辛苦吧?父母不諒解,听說你連大學都是靠自己打工賺錢,沒有家里的援助?」
白罡皓一聳肩。「也還好。我過去就有些存款,打工也是在建築相關的公司里,一邊賺錢還可以學習經驗。」
「可是你真不打算跟父母和解嗎?這樣子下去你們家的醫院該怎麼辦呢?」
「醫院本來就是我老爸的,該怎麼辦就由他去決定吧!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假如這樣他們無法諒解,那麼永遠都不原諒我也沒有關系。畢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咻!」吹了聲口哨,臉上寫滿了欽佩,老同學說︰「以前我老覺得班長你這個人有些高不可攀,畢竟你什麼都是模範嘛!可是今天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一定得跟你喝這一杯,沖著你的骨氣,我欽佩你,班長!」
和對方踫了一下杯子,白罡皓于了一杯啤酒,正想再去拿另一杯時,身後傳來的聲音喊著︰「哇!小菟絲你終于來了!」
他驚愕地轉頭看向門口……
一點都沒有改變,她的模樣仿佛還停留在那一年的夏天,就連臉上的表情也宛如昨天才說過再見般熟悉,熟悉得讓人心都痛了。
他緩緩地蹩起了眉頭,她還會記得他嗎?
「來來來,你們遲到了,兩個人都得罰,小菟絲能喝酒嗎?要不任遠你來代替她喝!」
任遠也跟在身邊。
雖然說有菟絲出現的時候,他不可能不在,但是白罡皓還是不由得心一沉,這個在過去就是最大阻礙的男人,如今還繼續夾在自己與菟絲之間嗎?
看著他們兩人在同學們的起哄下,不得不喝下一大杯啤酒後,白罡皓也想好台詞,準備向藍菟絲說出久違五年的第一句招呼……
「喲!這是什麼?」可是在他開口前,同學之中有人眼尖地看到菟絲手上的戒指,大聲地嚷嚷起來。「菟絲你訂婚了嗎?這是訂婚戒指嘛!」
「真的假的?我看看,哇!好漂亮的鑽戒,這一定很貴吧!對象是誰?該不會是任遠吧?」
「什麼?藍菟絲和任遠訂婚了?哎呀!抱喜你們!」
現場響起一陣掌聲,可是白罡皓卻愣在原地。同時,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落地聲,高若垠手中的雞尾酒杯破碎了。
菟絲和任遠……訂婚了?
白罡浩的腦海中回蕩著這句話,眼前的一切轉為一片黑暗。
誰、誰來告訴他,這絕對不是真的,這不過是最不好笑的笑話——
第八章
「不是的,菟絲沒有和阿遠訂婚!阿遠是表哥,不是丈夫。」
藍菟絲的話拯救了白罡皓的意識,他差一點就要支撐不住雙腿,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了。可是能讓他寬心的也就這一瞬間而已,因為就算對方不是任遠,但藍菟絲手上的的確確有一枚刺眼的鑽戒。
「那菟絲和誰訂婚了?」同學中有人好奇地發問。
「學長。」
「咦?是大學的學長嗎?」
「嗯。」菟絲點點頭。
任遠適時地介人說︰「阿絲和一位同樣是念獸醫的學長訂婚了。只是對方現在去日本的北海道研習,所以不在台灣。」
「這樣啊,真可惜,不能看到菟絲的未婚夫。不過這也是一樁喜事,來,我們大家一起為菟絲的好事于一杯吧!」同學們又開始起哄,反正只要能喝酒,管它理由是什麼!
白罡皓的心中五味雜陣。當自己被過去的回憶困住而停滯不前的時候,周遭並不會因此而同步停止,藍菟絲將他忘記之後,她的人生依然在轉動,和別的男人邂逅、戀愛甚至論及婚嫁……被命運之輪所遺忘的只有他。
突然間他胸口浮現一股怒氣。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早知道來了會听到這樣的消息,倒不如別來參加這場同學會。他不是為了看藍菟絲那張洋溢著幸福的小臉而來,更不是為了跟她說一聲「嗨」而來,他絕不接受這麼可笑的結局。
她的眼楮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專注地看著他一個人了嗎?
她曾經給予自己的無邊信賴,已經全部成為另一個人的專屬了嗎?
她那麼、那麼堅持,就算是發著高燒也不惜使盡全力留住他的堅持,已經在那一天就全部燒盡,一點點留戀都沒有了嗎?
不,他不接受這個事實。一定還留存在她記憶深處才對,一定還鎖在她心里的哪個角落才對,就算剩余不多,就算只有一丁點……他絕對不接受她已經遠離自己,到他伸手不及的地方去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