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緞兒……不覺中,他又憶起那遠在故鄉的人兒。
「緞兒,你是不是又哭了?那哭聲借著風傳到我耳里,那淚水就像雨般落在我臉上。每回刮風下雨,都會讓我想起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幽冥花,治好你的病,即使尋它得喪掉我性命。」
腮幫子一緊,他擦去臉上的濕意,將長繩整好,又深吸數口氣之後,再度下水。這次他得潛得更深、更遠!
沿著岩壁,他用僅存的體力,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急遽下潛。他可以听到鬼哭似的水聲在腦里嘶哮,也可以感覺到一道壓力正準備撕開他的肺腑,狂奔而出。但,卻不因而停止。
而在不知潛了多久之後,他竟發現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出現了數道搖曳的白影,那白影像極了人張開的手掌,且正順著渦流招搖著。
是……水鬼嗎?刺痛著眼,他一時無法分辨。那麼有鬼的地方,幽冥花該也在那里,是吧?水的力量頻頻將他往上帶,但他卻拼命地往下游,游向那水鬼聚集之處,游向那無命的陰槽……
「唔?」豈料,等他攀著岩接近那數道白影,細瞧之後,他不禁想大叫出來。是幽冥花!那晶瑩乳白的花朵!原來「長于深淵,像幽魂慘白的手」的形容,是由此而來!炳……哈哈哈……
若非他兩頰鼓滿剩余的空氣,他可真會在水底放聲大笑了。
只是拉著腰間繩索,那繩索竟只到眼前,若要摘花,就得將繩索解開。而不多加考慮,他解開了繩索任由它去。一會兒,等緊抓著凸岩近了花叢,他掏出腰間短匕,想將那花朵割下,可這時卻不知從何處竄出了一道強力暗流,那暗流劃過他的手臂,硬是抄走了他唯一的采花用具。
懊死的!心底雖然大罵,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匕首隨著漏斗狀的渦流卷進深水。而不知是否眼花,當他再抬眼時,竟隱約看到花後頭有幾抹白霧的影子。
「鬼?真是鬼?是你們不讓我摘花?但是你們愈不讓我摘,我就愈得摘,因為緞兒需要它!」
怒目瞪著,他更是探手往花睫一抓,然……
「噢!」這花睫竟長著刺!
他摘下一朵,手掌也因而被睫上的花刺刺傷,那棘刺深入皮膚,直進肌肉里。呵,這痛不算什麼,畢竟還是讓他采到了。他將花連同花睫緊緊抓著,接著又想再摘。
「呃!」只是霎時間,那前一刻被刺傷的手臂,居然拓開一陣劇烈的痙攣,那痙攣猛攻心間,讓他瞬時麻木了四肢手中握著的花也離了手。
怎麼?莫非……這睫上的刺有毒?難怪……難怪那漁夫僅僅摘了花瓣啊!
等他有所覺悟,卻為時已晚,他攀住岩壁的手指開始不听使喚,更驟然松開了去,是以他立即被吸入了渦流之中,隨著水流旋呀族地,漸至筋疲力竭。
「傳說中的幽冥花呀,你果真就長在人將死之處。長在這里,偷偷窺探著那些覬覦你的人,死在自己的貪心下……呵呵呵……緞兒,沒想到我采到了花,卻無法將它送去給你。甚至連命都沒了,緞兒……」
最後的空氣,自他苦笑開的唇間逸去,無力抵御水流的他,在望了眼那永不得見的天後,便悄悄地閉上眼,任由那渦流將自己往黑暗的水底帶。
「江重濤!」只是當他以為自己已死之時,居然听到一道嘹亮的聲音喊著,那聲音策人他腦際。是誰?他死不瞑目的眼,凝進一道身影,她自光源處直直泅來,朝他張開雙臂,模樣就像溫柔的慈母……「娘……」對著那影像,他無力地囈語。
听了險些沒厥了過去。「娘?誰是你娘?我是蘇映潮,睜開眼!別死呀!」蘇映潮泅近江重濤身邊,搖撼著他,但他早已無了知覺,緊閉著雙眸,像已死去。
缺氣嗎?不多想,她湊上自己的嘴巴渡了些許空氣給他,可卻仍不見他醒來。「真是,早跟你說了別來的,還來!」
唉,算了,現在罵他,他也听不見!
陷身于渦流中,蘇映潮也感吃力,尤其還抓著江重濤極沉重的身子,不再遲疑,她口中喃喃︰
「叱咄,腳下之水皆我座下,呼邪,渦神浪鬼速從我令,萬、眾、淨、空!」
命令一出,轉眼間,那原本強大凶猛的渦流竟化為一波柔水,乖順地圈圍著兩條身軀輕輕繚繞、盤旋,而遠處也只剩幾道白霧不死心地叫囂嗚咽著。
見狀,蘇映潮只好掀開腰間竹簍,喚出旋龜︰「破仔,水底冤魂我一向沒轍,你幫我趕趕。」
聞言,只見那竹簍擺呀擺地,且停了半刻。「破破!」忽地,里頭噴出一道龜影,它直直對著那些難纏的白霧追去。
「呀呵,就知道這個你最行!」瞅著那在水底極其靈活的小影子,她笑,而低眼望住那江重濤,卻不住攢眉。
唉,上頭下雨刮風、浪又太大,看來還是得先找個地方避避。
第六章
乳色的岩石憐峭,如鐘、如筍、如柱般嵌掛在石壁上,地上水湟處處,無限擴張的空間里,不絕地響著清脆的水流聲。
然,那水聲叮咚不斷,某處傳來的喃語聲也跟著不甘寂寞,她念著念著,還不時摻雜幾句罵。
「好累,累死我,沒事長這麼高大做啥?」由水底洞穴鑽進,蘇映潮好不容易才將江重濤背到了一處較干爽的台地上。抬眼向那透著光卻高不可及的小洞,又愣瞪著四下一片白皚皚的景色。「啐,怎外頭下雨,里頭也跟著下雨?這下不知道要在這里待多久。能不能出去、怎麼出去又是一回事,尤其你還不醒……喂,重濤兄?」
她輕輕拍著膝蓋上的那張臉,因為石頭硬,怕他不舒服,所以她才提供了自個兒的腿讓他當枕。只是凝視著他的臉,她又不禁想起他在水中,那堅定且毫不畏死的眼神,而心底亦悄悄生出了一股憐惜。末了,她悠悠地嘆了口長氣。
「唉……到底是為了誰,你要這麼拼命呢?今天若不是我,你可死定了!」只是……呵,她卻還是忍不住要為他這份執著所感動。模上他的額,她幫著拂去黏在上頭的濕發,解去他後腦上松纏的半截絛帶,並將他的長發晾了開。「這個……等你頭發干了再還你吧。」
將那絛帶收起,她又盯上他緊閉著的眼,挺直的鼻梁和豐厚的唇。
……唇?「喂,我有沒有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而且說話也很好听?還有我……打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和一般男人不同?」
不知不覺,她模模那抿著的唇瓣,跟著,她低頭將自己的唇瓣貼上他的……而再抬起頭,她心中更漾起了一波波難以自制的悸動。天,她該不會真喜歡上他了吧?
原本,她還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他明朗的個性;原本,她還以為是因為他與她都是和江河息息相關之人,所以也才對他有著無比的親切感,沒想到……
唉,難道個性太簡單也是個錯?簡單挑個人就跟,簡單挑艘船就上,簡單挑個人就喜歡?努力想著,但到最後她還是以哀號收尾。她無力地以額抵上他的額。
「我知道我腦筋簡單,但是卻曉得根本不該喜歡上一個人,你是人哪,可我不是!天知道……天知道我現在居然連你想救的那個人都嫉妒,真希望她不是名女子。」先萬別呀!千萬別是!「‘她’……不會是個女的吧,重濤兄?」抬起垮著的臉,呆呆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