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讓我把話說完。那不友善、凌厲的目光一下讓我的話夭折。
苞著他下樓時,好幾次我都有種沖動,想伸手將他推下樓。但也只是想。那種高度摔不死人,我怕他反過來掐死我。
車子換了,變成一輛朋馳。
「你原來的車呢?」想起被他丟在窄巷里的寶馬。
他掃我一眼,吐說︰「丟了。」
的確,不丟了才怪。
「你……那天很生氣嗎?」
他又掃我一眼。「氣瘋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過來?」
舒馬茲楊冷笑一聲。「你跟曼因坦教授說了什麼?」
啊,原來是因為教授——
「我才沒有。你自己才跟教授說了什麼吧。」
我不是那種有個性的美少女,這純粹只是心里不平的反應。我總是不願惹怒舒馬茲楊的,姿態一直低。就是現在,我也不想惹他。但我不要個性,並不表示我沒自己的脾性。我只是不能不顧一切——雖然上回惹怒舒馬茲楊時,我簡直不顧一切。
舒馬茲楊沒應我的話,叼了一根菸。
「你為什麼過來?」我問。
我真痛恨自己多嘴。什麼都不知道,大可心安理得捱混過去,偏要多舉一此。
我希望舒馬茲楊不要回答。他抽口菸,卻說︰「我說過我欠曼因坦教授一個人情。」
「所以教授拜托你給可憐的我一個機會?」說到最後,我覺得我的嘴唇都在顫抖。
舒馬茲楊擰掉菸,突然抓了我的手,撕掉手背上的貼布,仔細看了幾眼。「看樣子已經好多了。」
我用力抽回手。「對!所以你不必良心不安了!」
「良心不安?」舒馬茲楊打鼻子噴口氣,像听到什麼笑話,射出的目光也諷刺。
所以我就知道我說錯話。
「你跟那個男的事情解決了吧?」他突然轉過臉來。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身上的刺立刻賁張起來。
「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一個時時心不在焉、不能專心上課的人身上。」
我咬住唇。嘴唇發白。
「都十多天了,要哭也應該哭夠了。」
「你——」我想,連我的臉都發白了。
「還是,你都沒哭嗎?」他突然湊向我。
這個人欺人太甚。我忍不住了!
「你不要太過分!舒馬茲楊——」我在發抖,但還存有理性。「就算你再有才華,曼因坦教授再推崇你,我也不一定要跟著你!你不滿意我,可以拒絕我,不必這樣躇蹋人!」
「除了我,你以為還有人願意收你嗎?若不是我欠曼因坦教授人情——」
「既然不願意,那你就拒絕!不必拿欠教授人情當借口!」啊,我的理性飛了。一向沒個性、不要個性的我,還是犯了「沖動」這個愚蠢的錯誤。
「你真的要我拒絕嗎?」舒馬茲楊口氣陰陰的,冷靜的睨著我。
吞吐了三十秒,我還是無法回答。這只狡猾的狐狸,根本知道我回答不出來。
「我說過,要跟在我門下,就照我的規矩來。」他的姿態高高在上。「你如果跟那男的拖拖拉拉,情況好沒差,情形不好時,要再像這樣一沮喪就十多天不練琴,只是浪費我的時間。」
「你——」我悶哼一聲。我休息是因為手背被他弄傷,是因為他冰雪天地把我丟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欺人太甚,可是他說得什麼都是我的錯。
「你跟他的事到底解決了沒有?」
「你為什麼要如此強人所難?!你自己就沒問題嗎?你為什麼不再作曲?不再公開演奏?」不,我根本從來沒听他彈過一首完整的曲子。「為什麼?如果有人一直這樣追問你,請問你做何感想?!」
嚇!我是不要命了,跟他們日耳曼的上帝天主借了膽。
我等著舒馬茲楊的藍眼珠冰死我,等著他的咆哮轟死我——但沒有。
他是鐵青著臉沒錯,一雙藍冰冰的眼冒著焰火要把我燒了。可是,他卻吐著冷氣在我臉上,說︰「你不是都說了,我江郎才盡,早已過氣了。沒本事,怎麼作曲、上台演奏?」
「我不……」我那是口不擇言。他這樣將我一軍,明明是他的不是,卻要我內疚。
舒馬茲楊冷哼一聲。「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們這些人說什麼。」
這句話刺耳極了。我月兌口諷刺︰「你當然不必在乎。以你的家世你的背景要在乎什麼?隨便不就有什麼夫人要贊助你的演奏會?你的情人節約會還愉快吧?又是哪家名門閨秀,能幫你在樂壇開路?」
「你——」舒馬茲楊猛然煞車,惡狠狠地瞪著我。
他的目光要把我撕了。我知道自己太過分,而且越界了,自慚的,臉色白起來。
他的眼神十分的輕賤,對我鄙夷,而不只是發怒而已。
我知道完了。
丙然,舒馬茲楊說︰「你跟著我學習,大概也覺得很委屈。我會將你轉介給知名的大師,對曼因坦教授會有個交代。」
「不必了。」我突然覺得沒力氣,「請你送我回去。」
舒馬茲楊一言不發將車子掉頭。
我望著窗外,窗璃反射舒馬茲楊模糊的側影。舒馬茲楊冷淡說︰「我說話會算話。你想跟哪個名家學習就開口,機會不利用白不利用——」
「我說不必就不必!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自小養尊處優,一帆風順,受一點挫折就可以任性封筆不再創作,不再上台,丟棄如日中天的聲譽。甚至連自我放逐都可以輕易到別人千想萬想而不可得的英國皇家音樂學院。這不是很諷刺嗎?你以為自己的傷最疼最痛,別人就都是狗屎。憑什麼你就比較尊貴?因為你出身世家,才情不凡嗎引你其實是最自私、最不體恤別人的冷血動物!」
啊,真的完了。盡避滿腔怒潮還在洶涌,腦葉里存在的理智告訴我,這次真的完了。
「你——」舒馬茲楊額頭的青筋暴凸起來,雙手抓擰起我的領子,比刀還利的目光刺著我,一刀又一刀的。「你以為你知道什麼?!」
重重將我甩下,我的後腦撞到另一側的門把。
他回身開門下車,踩著殘雪大步走開,又那樣將我丟在陌生的街頭。
我顧不得得痛,鑽了出去,大聲喊說︰「舒馬茲楊,回來!你又要這樣丟下我了!」
我原要說的是「車子」,結果到嘴邊卻變成「我」。
傍我心理分析,我知道這叫該死的preudianslip。但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說溜了嘴泄露自己真正的心意︰我就是講錯了而已。去他的弗洛伊德!
舒馬茲楊驀然停住,回頭,大步走回來。表情是奇異的色彩。
「你叫我回來,我就回來?」舒馬茲楊的口氣,我听不出是不是疑問。但他的目光是嘲諷,所以那語尾應該是問號。
這是很重要的。是問號,表示他對我的鄙視;是句號,就成了曖昧。那不是舒馬茲楊會說的。而且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我凍得發僵,牙齒喀喀在打顫。「你車子不要了?」
他望望全新的朋馳。我已經凍得快說不出話。
「舒馬茲楊,拜托你紳士一點。」他肯回頭,表示我完蛋的還不徹底。
他彎身坐進車里,我也趕緊回到車上,心頭一松,然後禁不住嘩啦啦,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不順就這麼流下來。
我痛恨在舒馬茲楊面前流淚。被杜介廷甩了我都沒有哭,這會兒為什麼要不爭氣的哭起來!
我不是有個性的美少女,不是溫婉縴柔的東方美女,這樣的哭泣不會惹人垂憐。
舒馬茲楊目視前方,沒有開車的意思。
我死咬住唇,不讓難听的抽噎聲發出來。
「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他突然戳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