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春美呢?」老王不相信。「她怎麼沒跟你一塊回來?你可別想騙我,印加。」
「我騙你做什麼?這種事一問就曉得了,我要騙你,不會找好點的借口嗎?」
「這倒是真的。」老王態度軟下來。
「春美真的去找你了?你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許伯許嬸惦著,怎麼不帶她一塊回來!」轉成了責備。
「春美的個性你又不是不曉得,我哪說得動她。」王印加餓得沒好氣。「好了啦,爸,我肚子餓得要命,快給我一點吃的。」
「你這孩子,光只知道吃!」
老王嘴巴盡避叨念,還是給王印加下了一碗面。坐在她面前,看她吃起來。
「印加,」又問︰「春美找你做什麼?」
呵呵,這件事可不能說,至少不是由她開口。這也不算是義氣,但王印加覺得許春美刷欠了一爛債,讓她自己去解釋會比較好;她這回要是跟她老爸說,倒像在背後生事。
「也沒什麼。她說好久沒見到我了。」
「就這樣?」老王狐疑盯著她。
「不然還能怎麼樣?」王印加心虛地低下頭,呼嚕吃了一大口面。
「春美這孩子也真是。你明天下課跑一趟,去把她帶回來。」
「她也不一定會在家。」
「那你就等到她回家為止!」老王瞪眼。
「好好好!」真是麻煩死了!
沒兩分鐘,王印加就把一大碗面連湯喝得干干淨淨。由窗口看出去,主屋的燈火通明,泳池里閃著粼粼水光。
「爸,」王印加吞吞口水,說︰「我們搬出去好不好?」
「搬出去」,也就是辭了紀家的工。
「又怎麼了?」老王皺眉。「在這里住得好好的,工作也順當,干嘛要我辭工搬家?」
而且,他一把年紀了,也找不到比紀家待遇更優渥的工作。在紀家這麼多年,他好不容易拉拔王印加長大,就等著她順利畢業結婚成家。
「我就是不喜歡這里。」
「又是誰得罪你了?」從小到大,王印加不知提過多少次「搬出去」,老王從沒把它當一回事。
王印加不答,只是吸口氣說︰「爸,我們搬出去,開家小面店也可以糊口,總比待在這里被人呼來喝去強。」
「你以為開面店那麼容易,想開生意就會來?」老王不苟同。「再說,開店做生意,還不是一樣被人呼來喝去。」
「那不一樣。」
「開店做生意,我們好歹是個老板,自己管自己;但待在這里,到底是……呃,人家的佣人。」
老王又皺眉。「佣人又怎麼了?不偷不搶,憑勞力賺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討厭那種感覺。」
「什麼感覺?傻丫頭,你以為自己開店,或在高級大廈辦公吹冷氣就比較高級比較有水準是不是?其實還不是都一樣,都是人家大老板雇用的伙計。在紀家,只要伺候老板夫人他們就行了,但自己開店,要伺候的人就不只那些了。每個客人都是你的衣食父母,都得小心陪應對待,其實更累人。」
「可是——」
「好了!」王印加還要說,老王擺擺手︰「你別老是想這些有的沒有的。爸爸不偷不搶,憑本事賺一口飯吃,你不必覺得丟臉!」
王印加無奈的吐口氣。「是是!我知道了。」
看來她只好多避著紀家那些偉大的「大人」們一點了。
幸好,這是個「自由意志」的時代,沒有賣身契那回事。想到這里,王印加不禁慶幸起來。
要是照漢唐宋明封建制度那一套——家奴生的子女一出生就是主人家的財產,就注定也是奴僕一個;男的代代為長工,女的就世世成奴婢,要娶要嫁也只能撿府中的長工婢女湊和過一輩子,還要看主人家高不高興、答不答應……
老天!要是照那一套,那她王印加豈不是永遠得在紀家為奴,世世不得超生?!
萬幸啊!萬幸!
人類,果然是需要反抗造反兼加起義革命!
***
棒天中午,王印加才剛下課,葉家達便老著臉皮過來,涎著笑臉,小心巴啦地陪著笑。
「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你害我被罵死了!」王印加狠狠瞪他。
「對不起啦,印加,我又不是故意的。」
王印加不理他,往餐廳走去。葉家達急急跟上去,一邊哈腰一邊賠罪。
「你大人有大量,饒我這一回,我保證下次我一定會小心。」
「沒有下次了!」
「別這樣嘛。」葉家達搔搔頭。「其實我也沒說錯話,我本來就是你登記第一號的男的朋——」
「你還胡說!」王印加倏地轉身,狠狠給他一個白眼。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葉家達連忙住口。到現在他還不知道他哪里說錯做錯了,但王印加把錯全歸在他身上,事情好像也是因為他出現在那里才發生,所以他也就模模鼻子認了。
「你別再氣了,」他又說,「我請你吃午飯,算是跟你賠罪。」
「不必了,我會消化不良。」
餐廳里擠滿了人,葉家達眼尖,一眼就發現邱怡穎排在隊伍里,高興地咧開嘴,不由分說拉了王印加過去。
「穎穎?」叫得很親熱。
邱怡穎白他一眼,對王印加說︰「怎麼現在才到!」
「你在等我?」王印加覺得奇怪。
「我不等你,難道跟牆壁一塊吃飯?」
「別擔心,我會陪你。」葉家達立刻討人嫌的嚷嚷。
這個超級黏皮糖!
結果,沒有意外的,三個人最後各捧了一盤食物坐在一塊。王印加要的是一盤咖哩飯,才剛把一口飯叉進嘴里——
「啊!」葉家達忽然大叫一聲。
王印加「噗」一聲,一口飯噴到桌上,嗆到了鼻子。
「葉家達!」她眼淚都嗆得流出來,鬼叫一聲。
「你怎麼了?干嘛流眼淚?」葉家達還問得一本正經。
邱怡穎白他一眼,說︰「還不是你害的!你沒事干嘛突然大叫一聲?!」
「我只是突然想到有個好消息要通知印加的。」
「到底是什麼屁?!」王印加仍沒好臉色,說了一句粗話。
「恭喜你啊,印加。」葉家達沒頭沒腦笑起來。
邱怡穎奇了,王印加也莫名其妙。
「咦?你們不知道嗎?」葉家達一臉訝異。「比賽啊!印加的傷口通過初選了。」
「真的?」邱怡穎一臉懷疑。
「嗯,這期校刊都公布了。」
「又不是得獎,有什麼好恭喜的。」王印加自己倒沒那麼興奮。
「你不高興?」
「沒有。不過,也沒有狂喜得神經要失常就是了。」
邱怡穎拍拍她說︰「算你走狗屎運,能入選就算是才女了,高興一點。」
「才你的頭啦!」王印加把她的手揮開,三兩下把咖哩飯解決掉。「等我得了首獎再放鞭炮。好了,我有事,要先走了。」
「什麼事?」邱怡穎將她拉回去。
「我爸叫我去找春美。」
「春美?你說那個——」邱怡穎也知道許春美的。「這時候去找得到人嗎?她不工作?」
「我會先打電話過去。」
她揮揮手,不理兩人的叫喊,快步離開。
她那篇小說入選了——不,是通過初選,這意義不太一樣。入選是有個隨便的名分了;通過初選也不過就是一個入門的資格而已。就好像參加什麼宴會,給你一張入場的名牌罷了,實在沒什麼好興奮的。
大概是她野心太大貪念太多,人家不是說「知足常樂」?
Well,這句話像狗的大便。一點小滿足就快樂的人,多半是沒什麼大志氣的。
諷刺的是,她連搬出紀家,終結當「長工」的這點小盼望都如不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