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一看,竟然是宋佳琪.
「宋小姐?」我好驚訝.她甚麼時候回來的?又怎麼會突然跑來找我?
「你朋友?」媽問道,又咳嗽一聲.
「嗯.」我草草回答,催她進去.「你趕快進去洗澡,不然感冒了就不好!」
媽邊咳邊走進去.我有些不放心,但宋佳琪突然來訪,一時亂了我方章,我也就將媽輕忽,沒去注意太多.
「宋小姐,好久不見.請坐!」我招呼著宋佳琪.
她額首微笑,略略打量著陰暗簡陋的屋子.我一派泰然,只混雜一些小小的不安.她一定是問了明娟我的住址;但她為什麼會突然來找我?
「對不起,突然冒昧來拜訪你.」她的笑容如同多年前一樣親切美麗.含笑問侯我︰「很久不見了,你可好?多年不見,你變得跟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樣了──」她微頓,凝目看著我.然後說︰「變得疏淡美麗.」
我僅是微微一笑.仍然不確知她的來意.
「你甚麼時候回來的?」我問說︰「沒听明娟提起,我還以為你人在歐洲呢!」
「聖誕節前就回來了.因為臨時才決定,所以也沒有通知阿姨他們.」她的笑容依舊,態度輕描淡寫地.
我跟她並不算真正的認識,也沒有交情,她為何會突然來找我?難道是因為江潮遠嗎?她突然回來,也是為江潮遠嗎?
「你突然來找我,有甚麼事嗎?」
她不再笑了,端斂起姿態,正視著我說︰「我就直截了當地說了.聖誕夜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從潮遠的屋子里跑出去──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我沉默不語,對她的詢問.
她並沒有非要回答不可,又問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喜歡潮遠,對吧?」
我略低了頭,仍然沒有說話.
她看我幾眼,繼續說著,語氣很溫和.
「我想你大概听明娟說過,這幾年我跟潮遠相處得不很好;我們維持表面婚姻關系,私底下各過向的,同床異夢.盡避如此,我還是要告訴你,雖然我跟潮遠的關系越來越淡,彼此的感情還是存在;我愛潮遠,我會努力挽回我跟他之間的關系.我們結婚以後,一直過得很幸福,所以我相信,以後也一定會如此.」
她停頓一下,態度一直很平和,甚麼委婉.
「我跟潮遠,我們兩個人一直很恩愛,雖然現在我跟他之間的關系有點疏遠,但我們畢竟還是夫妻,我會盡我一切的努力挽回我們的感情.」她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吐出對我嚴厲的要求.說︰「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介入我們之間.」
「我──」
「我知道你喜歡潮遠.但是,請你別忘了,他是我的丈夫.」這些真實,一字像一把刀,一刀一刀插進我心口.
「我沒忘……」我低低說著.就是因為這個不能忘,所以我不能愛他,他也不能愛我.
「對不起,對你做了這麼無理的要求.」宋佳琪低頭對我道歉.大家閨秀良好的教養,使她一點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潑辣,反而溫和委婉,倒像無理的是自己似.
「你不必對我抱歉.」我的聲音很低,一種絕望的無力.
「那麼……」她站起身.「我告辭了.打擾你了.」
她對我再點個頭,態度始終那麼謙和親切溫柔.
我無力再微笑,神情空洞,心處被挖去一個窟窿,填滿了痛;淚反而好像干了,再流不出來.就那樣怔坐著,直到被濃稠的黑暗包圍.
我想起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事.屋子內一片安靜,靜得太詭異,突地一陣寒冷麻上我心田,猛教我感到一陣戰慄.
「媽!」我猛想起媽.她淋了一身濕透,我催她去洗澡,然後就把一切忘記.
我往她房間走去,一縷細微的喘氣聲由她房中傳出來,牽引著我的神經.
「媽!」我快步奔過去.
媽躺在她床上,喘著一口口的熱氣,半陷入昏迷.
「媽!你怎麼了?」我沖到床邊.她的身體好湯,發著高燒.
「若水……若水……」發著高燒,半陷入昏迷的媽,口中不斷呢喃叫著我.
「媽!」我慌了,哭叫起來︰「你等等!我馬上叫救護車──」隨即到客廳,顫抖的手指卻怎麼也撥不動.好久,才撼動那條線路.
我沖進雨中,拚命拍叫著阿水嬸家的門.
「阿水嬸!你快起來!我媽她──阿水嬸!」
我又拍又叫,隔一會,里面有了動靜,阿水嬸睜著惺忪的雙眼來應門.
救護車呼嘯而來.阿水嬸和阿水伯也趕來,看到媽發燒昏迷不醒,叫說︰「夭壽啊!今天在工地,看她咳個不停,早叫她休息回家算了,她說是不听,還淋了透天的雨,拚個要死做甚麼?你媽她喔,就是歹命!」
救護人員急速將媽抬進救護車,阿水嬸跟著我也上了救護車,一路跟到醫院的急允遙?br />
我在急允彝飩辜鋇嘏腔玻?き畫鵂復我?業揭巫由獻?嶁菹 ?抑荒??匾⊥罰?交シ嗽崩椿氐亟?觶?業男腦絞牆辜蹦啞劍?貌蝗菀鬃к×爍齷ス啃】悖?鄙?實潰骸盎ス啃】悖?衣柙趺戳耍懇?灰?簦俊包br />
「病人高燒不退,轉成急性肺炎,目前醫師正在全力搶救中.」匆匆丟下一句話,就趕著走了.
我頹靠在牆上,無聲祈求著上蒼.
「若水,你別擔心,你媽不會有事的!」阿水嬸過來安慰我,但媽的身體情況本來就不好,她又沒有好好休息過──「阿水嬸!」我悲痛難抑,哭了出來.
上蒼啊上蒼,請你──請你──
但是,媽還是沒挨過那天晚上.
***
出殯那天,我彷彿在遠遠、疏落的人群後,看到一身黑衣的江潮遠.
陰雨霏霏,而我只茫茫.
百日後,听說他跟宋佳琪又一同赴了歐洲.
我沒有再見過他.媽的死,讓我心灰意冷,心死情疲,所有的愛都已經過去,所有的青春也都煙消雲散.
我不再祈求上蒼,我恨這片不語的天.
除夕前一天,連明彥驀然出現眼前,也許感染了我的傷和痛,他的眼神也掩了一層落寞.
「我明天就要離開.清晨的班機,先來向你辭行.」我們從塵埃中走過,踏著斑駁的足跡.
「是嗎?」我想笑,但笑不出來.「先祝你一路順風.」
他看著我,欲言無從.嘆一聲,說︰「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以後?我默然搖頭.我沒想到那麼遠的事.
他又看著我,問道︰「你不想去見他嗎?」
他?我愣了一下,又搖頭.
「跟我已沒有關系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所有的愛都已過去,終將會成為往事,然後,慢慢泛黃褪逝,越去越遠,終至不留任何痕跡.
連明彥落寞的容顏疊穿我沉痛的眼神.默默與我相對,在做無言的告別,卻又突然地開口,聲音暗啞.
「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確定我听到的.抬頭望著他;緩緩垂下眼.
「你還是──」他低了低頭,笑得落寞.抬望遠方,再落下孤寂的眼神對著我.「他人在巴黎.」
然後轉身背開,離去的背影在說,這一去就不再回頭.天涯四方的那種寂寞.
蒼天漠漠.我不再仰頭.
餅了一段時間,我收到一張直飛巴的單程機票,透著天空藍的封箋,上頭沒有落款.我怔望著那片藍顏色,望著它化成一片蒼穹,將我埋葬進里頭.
我已經無力再仰對青空了.
第七章
繁華事散遂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二十四歲的春天,我開始相親,想尋找一個家,紮築一個巢,如種子般落地生根.我趕走一次又一次的晚餐,面對一個又一個的陌生;我微笑地對著每一張探詢的容顏,耐心地傾听一遍遍可能的地久天長.我總是笑,又笑,擦著厚厚的粉,抹紅紅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