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西天出現異象,而你未能回去──天意注定你和王爺結合為一體。
我了解王爺對你的心意,也體會得出他那種不安的心情。上天既注定你們成為一世夫妻,我,只有祈求來世。
來世,你是否願意與我結緣後生?
嚴奇嚴奇!我捧讀著箋牘掩面嘆息,我的出現擾亂了一切既定的平衡,到最後,我會是怎樣的消失?
我踱步到殿外,意識縹緲,不知不覺中來到「君將殿」。
「誰?站住!」殿外衛士舉槍喝問。
「我……我想見王爺。」
話一出口,我自己先楞住了,為什麼我會想見他?
「沒有王爺召見,任何人不得接近這里,你是侍候那個娘娘的?」
「放肆!不得對公主無禮!」一聲冷中音自背後黑暗響起。
「參見宗奇大人!」衛士恭身行禮。
「還不快向公主謝罪!」宗奇沉著臉說。
衛士驚恐地朝我跪下︰「請公主恕屬下無禮!」
「我……」我茫然地看著宗奇。
「起來吧!」宗奇說。
「謝公主!謝大人!」兩人退到一旁。
「公主,這邊請──」宗奇說,又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你早就該來了!」
什麼意思?我再度茫然地看著他,他轉過身,領我朝里走。
「到了,公主,」他停下腳步。「請你自己推門進去吧!」
怎麼回事?他不進去替我通報嗎?
「等等,宗奇──」我喊住他。
他同頭向我微微一鞠躬,轉身離開。
四周只有我一個人了,這夜好靜,我走到門口,遲疑著,怯怯地伸手推開門。
門應聲而開,我在門口呆立了半晌,才艱難地舉步,跨過門檻──「啊──」眼前寒光一閃,接著左臂一陣劇痛,我按住痛處,軟下了身子。
「銀舞,怎麼會是你,你……」
宗將藩手持長劍,滿臉驚心擔憂,就要接近身來,卻又硬生生地扯住身形,語聲也變得又冷又硬,像他手上發出森冷寒氣的利刃。「是你!你來干什麼?誰準你進來的?」
「我……,啊──」我想起身,扯動了傷口,不由得心口一陣痙攣。
宗將藩丟下長劍,用力撕開我的衣袖,察看我的傷口。
「來人啊!」衛士應聲而入。「燒一盆熱水來。」
他撕下襟擺為我止血,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臂上的傷口,再敷上藥包扎好,又為我拭去額上的冷汗,然後輕輕抱起我到他的臥塌。
「還好我收勢的快,沒傷到筋骨。」他說,伸手拂了拂我的髻發。「你來找我什麼事?」
我沒有回答,反問說︰「你都是這樣對待下屬的嗎?一不高興就亂揮劍砍人?」
他寒著臉,不回答。
「唉!」我嘆聲說道︰「你那一劍,能夠砍死我也就算了!」
「銀舞──」他臉色柔了下來。
我覺得左臂陣陣辛辣的疼痛,不禁顰緊了眉頭。
「傷口在痛了?」他輕輕撫模我的傷口。「原諒我,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我搖頭。「我是來向你道謝的,謝謝你放了嚴奇。」
「嚴奇!」他的臉上的線條又僵硬了起來。「你是為了他,才來見我的?」
「宗將藩,我跟嚴奇沒有什麼關系,你不必對他存著這麼深的敵意,他對你一直忠心耿耿,你竟然這樣對待他!」
「忠心耿耿?他對我?」宗將藩神情更僵硬了。「不,他早就背叛了我。」
「背叛?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宗將藩哼了一聲說︰「你見過他了?」
「沒有,」我搖頭。「我是今晚才知道他平安無事。」
「哼!」他又哼了一聲。
我坐起身,雙腳著地,手臂小心地擺護,不觸到傷口。
「謝謝你,宗將藩,我很感激。」我站起來,準備離開。
「你的傷口……」他仍倚在臥塌。
「我沒事,」我走了幾步,又回頸說︰「對了,如果可以,能不能讓香兒同到『雲舞殿』?」
「香兒?」
「嗯,香兒,」我點頭。「我知道蕭淑妃很中意她,但是算是我的請求,我希望她回『雲舞殿』。」
「……」
黑暗中沒有傳來回答,我覺得奇怪,走向臥塌,冷不防被宗將藩伸手握住,他用力一帶,我重心不穩,一個踉蹌跌入他的臂彎中。
「你……」
「別動,別說話!」宗將藩耳語低低,貼住我的臉頓,摯情熾熱。
「答應我……留在這里陪我……」他又在我身旁廝磨了。
「宗……」
「答應我……」
「不,我……」
「答應我……」
他不停地在我耳旁呢喃,卻只是緊緊摟住我,並沒有什麼過份的要求動作。
我覺得心暖暖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伸手捧住他的臉,他有一點意外。
「好!我留下來陪你,」我說,輕輕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證,不對我做什麼。」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驚喜的問︰「真的?」
「嗯!」我又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證──」
「只要你肯留下來陪我,那就夠了。」他伸手攔住我的話。
靜寂,吞噬了整個黑色大地,人聲靜默,這方小宇宙,只剩下我跟宗將藩相互凝視的眼波。
第十二章
春天鳥鳴婉轉,怡甸園里百花盛開,群姿爭艷,美景更勝上回所見,我倚著欄桿,想念起從前。
嚴奇信箋上所說的事,一直令我心驚、懸念不已。上天真的注定我和宗將藩做一世夫妻嗎?過去的日子離我越來越遠,宗將藩撒播的情種在我心田著了床、生了根,且發了芽。
我是從那個時代,聯考的年代,徹徹底底的消失了。晨考、周考、漢堡、馬鈴薯條,都不再跟我有任何關系;遲到、早退、擠公車、上小陛,也不再會回來。一切屬于那個時代的一切,和那個時代相關連的一切,都徹徹底底的消失了──不,消失的是我;是我,徹徹底底地從那個時代消失了。
但澄一定很著急地在尋找我吧?可是我……難道真的是天意……一切都注定好好的,在這個時空和宗將藩做一世的夫妻?
我是真的回不去了?族譜早就暗示了一切不是嗎?八十一代楊舞落款在封底扉頁,表示一切到此就書終號,不會再有以後──是這樣嗎?
不──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空氣污染、天空不藍、碧水不綠!都好,也都無所謂,我想再呼吸一次屬于那時代的、那熟悉的、那入了肺令人嗆鼻窒息、充滿二氧化碳的污濁空氣,那才該是我存在的時空。
雖然宗將藩的柔寵令我不禁眷戀,可是我還是好想回去,回去再听一次但澄叨念在嘴里的無聊貴族夢,當我平凡的十八歲大學落榜女孩。听听音樂、看看電視、吃吃零嘴──都好。隨便做什麼都好,我只是想回去,重新接續那無故的消失,沒有束縛,少了負擔的日子。
宗將藩後宮佳麗三千,寵愛在我一身,可是我並不快樂。從前嗤之以鼻,總認為腐敗、頹唐、不值一提的什麼「後官秘史」、「官廷秘辛」的無聊玩意兒,沒想到如今活生生地在眼前。丑陋─-嬪妃爭寵、臣屬爭權,一切仿佛全沒有了體統──這是大亂國時代,賢明如宗將藩,也阻擋不了這由來已久的坑洞腐漏。
在我出現之前,府殿以蕭淑妃最受重視,這當然和她的出身有關。但也因為她見多識廣,談吐得體又尚言之有物,所以較諸眾嬪妃宗將藩對她算是另眼相待。
蕭淑妃之外,有個桂妃,地位略遜于蕭淑妃,也是貴族出身。她和宗將藩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隨青源東鄰的巴勒郎,住民標悍,常騷擾邊境的居民,宗將藩多次派兵圍剿,煩不勝煩,邊境亂事仍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後來,巴勒郎國王自動和親請降,宗將藩為免邊界百姓再受戰亂之苦全于局勢,只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