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驚破並未停下足步。
奴僕們面面相覷,他們納悶著爺兒是不是和夫人有所不和?
淨菟的心往下沉,一直沉到了底。她確定他听見了她的呼喚,可是他卻不理不睬。
為什麼呢?美麗的想望竟在一個吻之後破碎。
她並不知道當自己閉上眼簾,黯然神傷的那一剎那,玉驚破回了眸,他睇見了她為他裝扮的嬌美。
以及她斜髻里的一朵菟絲小花。
「繼續進行?」
「絕不更改。」
「但是這對那個小後娘,會不會殘酷了些?」
他不予回應。
「忽然之間對她保持距離,這意味什麼?你慚愧了?不安了?」
「多話。」
「事實上不必多她這一個角色,計劃一樣可行。」
沉默了。
一聲開朗的少年笑聲差點震倒客棧里的梁柱。貓抓老鼠的謀略是麻煩了點,不過挺好玩的啊。
但是直到這一刻他仍覺得錯愕,這樁「詭計」坐根本不必多那幾個人嘛。明明不相干的人卻莫名加其妙的牽涉進來,只有不解兩個字可以形容他這做小弟的心情啦。
懊不會連大哥自己也理不清明?唉,喝酒是也。
第四章
這一個婚姻原就是彼此供應的交易。相公給予她和兩個女兒安居飽暖的生活,她這為人妻的自然該當理好家。
孝敬婆婆和照顧疼愛玉旋。他也算是她的兒子。
—每日問候總是待在佛堂的婆婆之後呢,淨菟的責任便是代替五驚破,盡心使力的讓玉旋歡樂滿足。
雖然父愛不是一個做娘親的可以代替,況且她只虛長玉旋十一歲,他其實喊她一聲大姐也不為過。
今日淨菟如同往常一般的走進後園子,那兒有一個池塘;玉旋似乎喜歡看著魚兒發愣。
有一回她听見他對著魚兒說話,以及嘆息。
他是個寂寞又不安的早熟孩子,叫她心疼不已。
丙然,小小身影就在這飄滿雪花的後園子里。
將手中的狐衣遮蔽上他的身肩,她感覺他似乎打了個哆嗦。是由于她這不速客的親近嗎?
玉旋轉過身,他側著臉,滿眼的驚惶和防備。
淨菟把她原就輕柔的嗓音放得更柔和,「霜雪浸骨,以後出了房門一定要被好袍子才不會壞了身。」
他盯著她,以一種憤世嫉俗的神色。
「要不要跟鏡花她們玩玩?你們三人年紀相當。」他太孤僻了,把每一個人都視為蛇蠍。
如果讓他這樣長大成人,她擔心最最受到傷害的是他自己。
他咬了咬唇,久久,卻依然像蚌殼似的一句話也沒說出口。他將雙肩上的狐衣扯卸下,用力丟在她的足踝邊然後轉身往前跑去。
他不要、也不能再面對她,為什麼她老是糾纏不休?
淨菟忙不迭的撿拾起佔了片片雪花的狐衣,她跟著他身後跑;天候這樣凍人,他的鼻尖和耳朵都凍紅了呀。
足下一滑,她驟然跌趴了下。
玉旋回首,躊躇了會兒便又往前沖急的跑開。
片刻後,淨菟才爬起身來。雪花並不會跌疼人,可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態度使她傷心。
回到房間的玉旋把整個人摔丟向床褥,他握緊拳頭猛力的槌打枕衰。
為什麼他想哭呢!都是她害的!
「討厭討厭!什麼菩薩小後娘!我不信,終有一日她也會憎惡我的啊。」
事實上他好怕,怕淨菟憎惡他的那時候的到來!包怕自己喜歡上她!
前日的記憶浮現腦海,心頭一陣酸疼和感動使他顫了一顫。
她為他親自炖了盅熱湯,當時他看見她的雙手紅紅腫腫的,一定是被爐火給燙痛了。
她的左手手指還有幾道傷痕,那是新劃出的血口子。是她切剁食材所弄傷的嗎?
「你總是躲在房里頭用餐,我听廚娘說你吃得極少,這可不妥。」
他依稀還感覺得到,她聲音里的關懷心意。
然後她怯怯的輕聲說︰「這是我第一次煮東西,以往我只會生火烤魚而已。假若不合味兒,我會改進的。」
那模樣好美啊!她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來,而且是為了他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孤僻小孩。
她是他的小後娘,是爹爹親自帶回來的夫人。其實她不用對他這般疼惜,甚至低聲下氣得像個小奴小婢。她不用忍受的嘛,他是妾室所出,根本也不是什麼尊貴的小鮑子。
他不理睬她的,縱使她再怎樣溫柔待他。他一把將那瓷盅揮打掉,匡鐺的破碎聲十足十的駭著了她吧。
因為她的臉一下子刷上死白色。他想,她就要罵他了,要不便是動手打他。
可是她卻以憐憫的眼神,揪緊他罪惡的心,「玉旋,你喜歡吃些什麼,告訴我,我請廚娘教導我。」
「哼。」他送她一記不屑的盹視。
她身子似乎震動了下,然後低彎去撿拾碎片。
碎片輕輕劃過她的手掌心。
當她離開的那一瞬間,他想跟她說聲對不住,但是聲音哽咽在喉間,他吞咽幾下,放棄了。
夜里,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直到門外熟悉的足聲響起他才忙著假寐。
這一陣子她每一晚都進來幫他蓋被子。她擔憂他踢開被子吧!惟一對他好的女乃女乃也不曾幫他蓋過被子啊。
她總是哼著不成調的曲兒,一邊輕輕拍撫他,一邊低吟淺唱。就像是他的親生之母似的。
可他對于已死的生母其實沒多深的記憶,也許她也不曾這般愛護他。
今夜,她會過來幫他遮蓋被子嗎?他想念她的安眠曲。
淨菟拿筆在紙上劃了條線。這紙上已經有了七條線,表示玉驚破已經離府七日。
「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乘船渡海需要一年半載嗎?」
她期待他的歸來,這分思念是由于他是她的相公的關系嗎?
拿出那雕刻美麗的木盒子,她打開蓋子,靜靜的看著里頭的糖果兒。每一顆的形狀和顏色都不同,卻一樣的令人想要嘗上一口。
她舍不得吃,除了它們是這樣的精巧之外,因為這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她希望這些瑭果兒能夠留存永遠。
那甜味猶在心間,充滿她體內的每一個縫隙。
每一日,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打開木盒子,對著亮彩繽紛的糖果恍惚起來。偶爾惆悵,有時候卻是酸甜揉合的復雜滋味。
她知道自己掛念他至緊。而他呢?是否同她一般的思緒。
「驚破……」只有獨自一人時她才敢悄悄的喊出聲。喊出她最初的情意悸動。
細心收起木盒子,她該去巡視鏡花和水月是否乖乖睡覺。那兩個孩子呀,自從進了玉府就一直亢奮著,她感到欣慰,可也覺得好好笑哦,兩女娃的高昂情緒不知要維持到何時。
還有玉旋呵!他睡著的模樣是那麼的俊!而且不再張著銳利的目芒刺人。
「一個親娘是怎樣的心思呢?」她畢竟未曾孕育過小孩,況且她不過十幾歲呵。
雪花飄落得急狂,似是宣示酷冬的嚴寒有多麼的凍人筋骨。
被穿著粉紅長袍的淨菟伸出手,她抓到了一些雪花屑。
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無憂無慮的欣賞雪景,亦是頭一遭她不再冷到牙齒打顫。這溫暖是驚破給予她的
陡地,尖喊聲和哭嚷一波又一波的涌入朝露合。
廊道外響起急促的足步聲。
小醇用破鑼嗓子喘氣咻咻的喊,「少夫人、少夫人!」
站在窗邊的淨菟伸回手,並且闔上窗,免得小醇老嚷著要告訴老夫人她這貪看雪花飄飄的習慣。
「怎麼了?慢點兒說,甭急。」怕這魯直的肥小醇岔了氣。
「爺兒他……他他……呃……」
「相公?他回來了是不?」喜上眉梢的淨菟,像個沉浸于丈夫疼籠中的幸福少婦。她忘了渡海遠行至少需要幾個月的往返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