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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昱舒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喪生,所以他和姊姊兩個人,從小就跟著姑媽、姑丈生活。他們之間相處好得讓人難以置信,就連一般家庭常見的代溝都沒有。如果不是不同姓,肯定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個姑丈精通財經外匯,在台灣的金融界里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啟仁這一號大老級的人物。有個記者說得好,只要他王老先生打個噴嚏,央行總裁馬上派人前來關切,詢問他是不是不滿意最近的外匯操作?
人人都以為他精呢!卻不知道他在家里與老妻成天將那幾只狗兒子捧進捧出、做牛做馬。
以前程昱舒和姊姊老是開玩笑地對外宣稱︰他們的姑媽和姑丈對他們還不如對家里養的狗那麼好。
別人不明白的,還以為他們家有虐待孤兒的事。
不過,近年來王啟仁倒是逐漸淡出財經界,反而認真地打算開一間寵物店來消遣消遣。他與妻子是同類人,兩人都打算對狗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程昱舒雖然也愛小動物,甚至也受了他們的影響念了獸醫系,但還是看不過去,哪有人愛狗愛得如此沒有理智!
「簡直是濫情!」他曾說。
「我以後畢了業,絕對不做這些皇帝狗、皇後貓的生意!」他也說。
結果,他還是踏了一只腳進來。
白天,他可以意氣風發的在八里擔一那擁有一百多頭乳牛的牧場獸醫;可是下午四點半一到,他就得像童話故事里的「仙杜瑞拉」一樣地變身。急急忙忙地趕回台北到「親親寵物醫院」伺候那些嬌生慣養的小狽小貓,做一些在他眼里屬于比較卑微的活兒。而且沒有王子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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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在醫生面前總是矮半截,不管是哪一種醫生。所以此時鄰居潘太太也只得唯唯諾諾的應著。
「潘太太,你的狗真的大胖了,你若不狠下心幫它節食,那它的麻煩可就大了。」程昱舒最受不了看人家把小狽當小豬來養,尤其當他看見眼前這只臘腸狗。「你不要再給它吃那麼多了,而且要多帶它出去跑一跑,運動運動才行,知道嗎?」
等潘太太前腳一出去,他馬上就對著姑媽姑丈抱怨起來。「你們看看,那叫臘腸狗嗎?如果去頭去尾不看,人家一定會以為是一只黑毛乳豬在地上跑。真是的,這像什麼話嘛!」
他的牢騷很多。
第二章
律師宣讀傅氏遺囑的那一日,薛穎並沒有出席,倒是來了好些不相干的人,老遠跑到美國來,擠在律師樓外,等著看好戲。包括部分報紙、雜志的記者采訪,以及一些自認與傅家有關系而妄想可以分一杯羹的人。
而薛穎則拿了一本傅維恆的藏書坐在花園里讀著。
一時見方怡如和劉律師的座車在院前停了下來。
「你們回來了。」她放下書,站起來,但一瞧見方怡如神色不悅,心里知曉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方姊,怎麼了?」
「那些人,貪心不足,真是混蛋透了!」方怡如忿忿地說。「真正傅家的人早都不在了,這些人也不過是攀了八竿子才扯上那麼一丁點關系的親戚,也敢在那里大小聲的。傅董也算是厚道周全了,該照顧的他都顧到了,但那些人還敢那麼不識相,居然當場就吵著要上法院爭取包多遺產?」她接著又說︰「還有一些更莫名其妙的,直嚷著跟傅家有關系,可是他說出來的那種關系,連劉律師都搞不清楚,又不姓傅,這樣也跑來吵著要錢,真是可笑極了!」
薛穎听了,也沒什麼反應,半晌才道︰「我也不姓傅啊!」
方怡如瞪了她一眼。「你跟他們比啊!」
薛穎笑笑,重新坐下。一時又想起曾經跟傅維恆提結婚之事……
「結婚有什麼好?」他從報紙里探出頭來。
「至少名正言順啊!」
「喔,原來我們倆這樣在一起算名不正言不順!」他笑道。
「這算同居……」她嘟著嘴。「人家每天人前人後的跟著你,可是又不是傅太太……」
「要是你真當了傅太太,日子就沒這麼好過了。」他笑著捏捏她的臉頰。「你想想,像現在公司里的事,你想管才管、想做才做,那些應酬也是全看你的心情,想去才去,如果你真當了傅太太,一切擺在台面上,人前人後你不要招呼嗎?你還好意思這麼任性嗎?」
到底還是傅維恆想得周到。
薛穎嘟著嘴,又無言以對。
「當傅太太有什麼好?」他拉近她,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看你啊!還是做你的薛大小姐好了!」
方怡如打斷她的思緒。「只是這件事情若讓他們吵開來,只怕又有得鬧了。」
薛穎只好對劉律師歉然地笑了笑。「看來又要給你添麻煩了。」
「那倒也不至于。」劉律師笑笑。「反正我就是專門替人解決麻煩,再說我上法院就像是走家門一樣,也談不上麻煩。」
「還不麻煩?」方怡如白他一眼。「你沒看那些人簡直跟要債的流氓一樣,就好像是傅維恆欠他們似的。」
薛穎也不再理會,只管蹲下來逗弄她的貓。
處變不驚到這種地步,連劉律師也都納罕。
「他們要就給他們吧,也沒什麼關系。」薛穎淡淡的說。「反正我只想保留這幢房子和紐約曼哈頓中心那間住所,這是我唯一的要求,維恆生前也親口答應過我,他一定不會食言的,對吧?至于其他的東西交給了我也是負擔。」
方怡如看著她,半晌道︰「這兩間房子,傅維恆的確是給了你,不過他還另有交代。」
薛穎怔了怔「什麼交代?」
「他限你必須在一年內月兌手賣掉這兩幢房子,並且終生不得重新買回。這點將由律師事務所來監督。如果,你在一年期限到期之後仍未賣掉它們,律師事務所會代你來執行這件事,然後再將賣得的款項交還給你。」
「一年之內賣掉?」薛穎愣住。
「是的。」劉律師也走過來說。「傅先生的確是那麼交代我的,遺囑上也列得很清楚。」
她麻木了片刻,才重新意識過來。在一年內賣掉這兩處?那一年之後她該去哪里?
暗維恆,你居然騙我!你居然用這種方法迫使我離開這里!你要我到哪里去?
「騙子……」薛穎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留在這里……」
原以為一輩子都不用離開這里,就像傅維恆仍留在身邊,即使從此他化為風、化為雨,仍是她熟悉深愛的傅維恆……沒有分開……
「他是為你好。」方怡如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肩。「你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這里,是不是?」
是的,她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只是……
「我想靜一靜……」她虛弱的說。
為何這麼狠心?即便是一點思念的因由也不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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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一年多了,程昱舒想大概無緣再遇到那個「天使」了吧!
「老姊,曼哈頓中心那幢大廈賣掉了沒?」他趁著鐘昱惠打電話過來時問她。
「什麼曼哈頓的大廈?」他老姊一頭霧水。
「就是上次我在紐約實習時,你讓我借住的那一間嘛!你還記得嗎?」
「喔!是那間啊!」她想起來了。「廢話,那間位置那麼好,早就賣掉了!」
唉!真的賣掉了。
「喔!」
鐘昱惠听他的口氣好像很失望似的,便打趣地說︰「奇怪了,你這麼關心做什麼?你是想買?還是又想來混吃混住啊?」
「不是啦……隨便問問而已……」
不覺有些悵然。曾經天真的想過,如果有機會再到紐約,他一定要再過去等等看,或許還有可能等到她再回來,飄然佇足一下。